黑簾微動,光線昏暗,牆壁之上鏤刻著一枚判死銅錢。屋外突然傳來嘈雜之聲,撥打算盤的乾枯手指一頓,幾枚銅錢由空翻落,在紅木桌上呼呼旋轉良久方停。
一臉市儈的賈命公,沉穩不動靜坐案前。一名黑衣下屬匆忙進入,彎腰報訊:「啟稟大東家,有生意上門了。」
「生意上門……好禮相待,請人進入。」
「是。」
黑衣下屬退出內室,過了一會兒便見一男一女先後進入,正是易容之後的聞人然兩人。
再怎樣講,算生判死定幽巢也是賈命公的根據地,誰知內中有多少機關陷阱?能用最小的代價達成目的,聞人然自不會傻到白費力氣。
從陰川蝴蝶谷離開之後,路徑北域城鎮隨便換了身行頭,再改頭換面來到江南地界,以兩人之修為靈覺再則麼也不該被人盯上。
「兩位尊客光臨,請座。」
默然打量兩人片刻,並無任何印象,賈命公心存七分戒備:「尊客既來到此地,應知敝處乃是一個販賣生死的生意場。不賣生、只賣死,不知貴客欲買誰之死呢?」
「哦?任何人的性命,大東家都敢接嗎?」
「正是。」賈命公指了指牆壁上的判死銅錢,冰冷笑道,「重錢,輕死、無情,這才是幽燕征夫的死士精神。」
「哈,大東家果然是十足的商人本色。」
「幽燕征夫是一個盈利組織,何處有利可圖,便向何處去。賣死宰相賈命公是一名商人,商人重利薄情這是天經地義,所以我不會顧及任何感情,因為錢才是最好的朋友。」
「我明白大東家的意思了。只是如此一來,大東家的價碼怕也不是別家能可比擬的了?」
「誒……物超所值,包讓尊客滿意。不過一流的高手,判死算盤打出來,至少是這個數。」賈命公說著一拍案上算盤啪啦作響,向著兩人伸出一根手指意味深長道。
「一萬兩?哦……那若是青陽子,葉小釵這種呢?」
「十萬兩起價。」
「這樣……那我與同修需要商討一二,才能給出答覆。還請大東家稍等片刻。」
「尊客請便。」
裝出一副需要商討樣子,聞人然偏過頭看向簡裝遮容的霽無瑕,傳音道:「阿姐,你先正面拖住賈命公,我解決暗處的麻煩再來幫你。」
「不用,吾一人就足夠了。」
定幽巢陰暗的氣氛使人渾身難受,霽無瑕不願久待正欲發難,聞人然卻連忙按住霽無瑕手肘,暫止道,「莫急,不是我小看阿姐的能耐。只是此地是對方根據地,內中定有密室機關,切不可讓賈命公找到機會脫身。阿姐動手的時候,須得將賈命公附近一切擺設盡數破壞,一寸一毫也不能例外。」
「這……那好罷。」
見背劍女子神色不愉,男子神色又貌似在焦躁地勸說。賈命公正以為兩人對價錢起了爭執。
熟料就在女子剛有些喪氣地坐下,以為一筆大生意將成的剎那,賈命公突覺錐心刺骨之殺機,驚見對面兩人有了動作。
足下真力一震,聞人然身后座椅破空激射,朝著隱藏黑暗之中的幽燕征夫役首而去。霽無瑕手化重劍,已是一劍雄沉劈向賈命公面門。
危機更引怒氣,賈命公後退三步,正欲啟動案底機關。然而霽無瑕之劍勢竟攜蠻力萬鈞,瞬將桌案連帶機關砍成碎片。
銅錢在五指間一轉彈射阻敵,卻是不及霽無瑕之怪力。賈命公側閃同時,飽提真力高聲呼喝道:「兩位如此行事,是不將吾放在眼內了?」
聞人然無奈嘆道:「這邊要的就是大東家你的命……這單生意你接不了,所以只能吾等親自動手了。」
「哈,在定幽巢動武,將是你兩人最大的不智。可惜你兩人的性命抵不得黃金,卻是一樁虧本買賣。」見對方點滴不容對談餘地,賈命公目光瞬變陰鷙注視兩人,猶不放唯利是圖之本性。
眨眼間,暗處射出無數暗器飛鏢,分由四面八方夾攻,不留一處死角。只是大多力道、準度不夠近身困難,唯有夾在其中的燕子翎變速奇詭,角度刁鑽輕銳薄利。厲害非常。
無論是蟬之翼抑或燕子翎,均非輕易可以躲避的暗器。作為金繡級殺手,影之無深諳殺手之道,躲在暗處捕捉出手時機,數道燕子翎旋空破風取命。
只是重點一直放在一眾殺手之身,聞人然又對幽燕征夫行事特點早有提防,不運劍氣反催術法,以靈活身法閃避。而在另外一邊,霽無瑕自有金身為護,尋常根基更是分紋難傷。
內室之內,道術化幻影,重劍起寒霜。兩人配合無間,一時間眾殺手竟是難尋破敵之策。
為免被人施毒,聞人然並指成劍,經由暗器所發來處,化影繞場一周,金繡級役首之下除了寥寥數人,盡皆無聲倒地。
風似翦、行無電兩人額生冷汗,影之無心知遭遇強敵,殺手本能卻是搏命為先,指間再度夾住燕子翎,瞬間寒芒勃發,三道不分先後的利刃,剎那索命而出。而在同時,背後又來無聲無息蟬之翼,偷襲將至。
「其實,我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圍殺了……」
燕子翎輕快狠利,蟬之翼無聲無息,聞人然亦感少許麻煩。只是兩邊根基相差,又有提防為先,縱使聞人然功體未復,對付幾個高等殺手,卻也不覺棘手。一轉念,聞人然並指行空刻風劍,整座內室受不得劍氣衝突,霎被夷為平地。
陽光灑落不復昏暗,使人靈覺為之一清。目光掃過屈膝跪地,再無生息的夜啼鳥,聞人然道:「這一次,就算你是愁落暗塵的結義兄弟,我也沒放你活命的理由。」
「死便是死,人在江湖收金買命,殺手早該有殺手的覺悟。」
金繡級殺手役首影之無答完,立刻不顧傷勢再提功力,燕子翎三度脫手問殺。然而燕子翎雖快,劍光卻是更快。影之無不及做出反應,但覺喉間突兀一涼,魂魄便落黃泉。
頃刻之間,經營許久的勢力損傷慘重。賈命公就算再怎麼唯利是圖,此刻亦不由思索脫身之計,急急開口:「你兩人究竟是何方勢力所派,非要與吾為敵?」
「大東家說笑了,你得罪過什麼人,自己還不清楚嗎?」
未練成刀劍合流,賈命公內力雖是深厚,武修招式卻是一般,遜色霽無瑕只是必然,不由更顯躁怒:「哼,你們這是在破壞行規。」
「有本事的人建立規矩,沒本事的人那就只能認命了。」存心有意,聞人然眼露輕藐之色,言帶輕視之意。也不管背後有沒有東方羿在找麻煩,反正讓血榜去背黑鍋就對了。
而在聞人然解決了影之無之後,賈命公見得外層死士無一敢近,紛紛逃避遠離,更覺膽寒心顫。
面前這兩人身手超群,以一敵一都未必能從容脫身,更遑論同上夾擊。苦境連這種高手都有的殺手組織,除了突然銷聲匿跡的血榜,應不做二者他想。
心忖報仇十年不晚,眼見情形急轉直下,賈命公咬牙道:「你兩人要如何才肯罷手?」
「簡單,交出幽燕征夫手頭所有任務與僱主的訊息,以及十萬兩黃金,記住是黃金不是銀兩,而且要在任何一家錢莊可以兌現。」
「你們這是在破壞殺手界的規矩!」
「話說兩次不嫌多嗎?我覺得大東家現在還是想想該如何保命,否則再多的錢你也賺不到。」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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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為何不除掉那人?」
江南地界景色優美,從定幽巢離開後,兩人已經在外面晃蕩了許久。改換回原本的裝束,霽無瑕對沒能剷除受害很不滿意,語氣幽冷道:「那人視人命為草芥死有餘辜,留他活命只是禍害。」
「一個幽燕征夫能殺多少人?」
霽無瑕不解反問:「這個問題與殺不殺賈命公有何關聯?」
「苦境殺手千千萬,剷除一個幽燕征夫,還有其他的殺手組織。現在我們既達成了目的,取得了要我命的買主情報,又詐來十萬兩黃金,不是一舉兩得麼?」
從不認為聞人然是個愛財之人,霽無瑕有些奇怪地問:「此財取之不義,小弟你拿了能安心否?」
「雖都是些不義之財,但若用於救濟災民的話,豈不是能讓更多窮苦之人渡過難關?我不是不想殺賈命公,但殺一個賈命公,我們什麼都得不到。反過來留他一命,卻能換回更大的價值。可見並不是只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算是俠義之道。」
「小弟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可能是習慣了……我總覺得單純殺一個壞人,實際上的意義並不大。與其花費大量時間專程搜羅情報,挖出歹毒惡人作為除害目標,還不如多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仍然有些不甘心,霽無瑕道:「真是這樣麼?」
「哈,個人有個人的想法,阿姐不必強行改變本意。仗劍江湖以酒為伴,快意恩仇也不錯,沒必要強求與我一致。」
欲要改變女琊性情只能徐徐圖之,最忌以欺瞞誆騙誘導。反正時間還有,聞人然也不急在一時,拍了下手岔開話題。
「不過雖然沒能要賈命公的命,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去敗壞一下幽燕征夫的名聲再說,相信會有很多人樂意讓他很不好過的。」
「小弟……你這不還是在要他的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