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雙沒別的意思,當初少女的那點對於英雄的愛慕早已轉化成記者的職業素養,她從父親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劉漢東的一些事跡,很想做個獨家專訪,可是這麼多年沒聯繫,彼此間感情早已生疏,需要重新培養一下。
她不知道劉漢東和鄭佳一的事情,反而覺得鄭姐姐有些礙眼哩。
醉鬼們回來了,鄭佳一說:「你們還喝麼,不喝撤了吧。」
趙輝說:「我知道一家望京小腰不錯,去嘗嘗吧。」
鄭佳一說:「吃了羊蠍子吃金鼎軒,吃了金鼎軒又吃望京小腰,硬菜連著硬菜,你們還讓不讓人活了。」
眾人哈哈大笑,都說撤吧。
趙輝的司機已經等在門口,他帶著羅漢先走。宋雙開鄭佳一的奔馳,送兩人回去。
「先把老劉送回賓館吧,他明天還得開會。」宋雙這樣說,鄭佳一也不好反對,說好吧,你把車開回去,明天再還我吧。
劉漢東和鄭佳一坐在後排,手不老實的亂伸,摸鄭佳一的大腿,宋雙只顧開車也沒留意到。
「劉漢東,你還記得凌子傑麼?」宋雙忽然問道。
「哦,想起來這個人了,怎麼了?」
「他現在中央台工作,很紅的。」宋雙語氣卻帶著鄙夷,「專門採訪封疆大吏,走高端路線。」
劉漢東對凌子傑不感興趣,只哦了一聲。
「我可以採訪你麼?」宋雙轉到正題,「我覺得你才是有故事,值得挖掘的採訪對象。」
「行啊,等我有空約你。」劉漢東隨口道。
鄭佳一狠狠掐了一下他。
京西賓館到了,劉漢東下車,這裡有士兵站崗,沒出入證不能進去,宋雙駕車載著鄭佳一離去,把她安全送到家,自己回到家已經深夜一點鐘了。
宋劍鋒坐在客廳里看報紙,頭髮花白,從中炎黃老總位子上退下來之後,精神頭大不如從前了,工作也不如以前那麼繁重了,在國務院海外戰略研究室掛個職,其實沒什麼事兒可忙。
「這麼晚才回來。」宋劍鋒責備道,他知道女兒和誰在一起,所以不擔心。
「他們都喝酒了,要留一個人開車。」宋雙解釋道。
「以後注意,洗洗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宋劍鋒見女兒回來,便起身回屋,他佝僂的背影讓宋雙鼻子一酸,低低喊了聲爸。
宋劍鋒回頭溫和的笑了:「爸沒事。」
宋雙無語,賦閒讓父親如此蒼老,可他還不到六十歲,正是領導幹部的黃金年齡段啊,父親曾經數次起落,在江北當公安局副局長的時候被發配到司法局,在江東省公安廳長的位子上幹得好好的,被調到省委法治研究室,又從中炎黃老總貶到研究機構,這回怕是要在此終老了。
……
第二天繼續開會,劉漢東依然坐在後排,偶然間楊旭回頭,不小心瞥見了劉漢東的名牌,再看看人,似乎不認識,頓時驚懼起來,附耳對張邦憲嘀咕了幾句,張邦憲也回頭看,正看見劉漢東比出的中指。
張總很有涵養,不動聲色扭過頭去,繼續開會。
中午在餐廳吃自助餐的時候,楊旭湊到劉漢東身邊,調侃道:「這不是劉漢東麼,你這張臉怎麼變了?啥時候去的韓國?」
劉漢東笑著說:「信不信我一盤子扣你臉上?」
楊旭臉色變了,他相信劉漢東真的幹得出來,灰溜溜的走了。
劉漢東回去後,在手機備忘錄上添上了楊旭的名字。
會後,劉漢東收拾東西準備回江北給爺爺辦後事,正要出發,接到宋雙的電話,約他在咖啡館見面聊聊訪談的事情。
劉漢東把行李寄存在江北重工駐京辦,單槍匹馬去會宋雙,來到咖啡館,宋雙早已等在這裡,面前擺著蘋果筆記本正啪啪的打字呢,見他來了,甜甜一笑,合上電腦。
「喝什麼,我請你。」宋雙說。
「咖啡,謝謝。」劉漢東夾著一股寒氣坐下,北京的冬天很冷,但他穿的很少,外面一件風衣,裡面就是短袖t恤,脖子上圍一塊阿拉伯茶巾,酷酷的很有范兒。
「講講你的故事吧。」宋雙拿出了錄音筆。
「採訪就算了,我的故事都是不能公開的,即便寫成文字也不能發表。」劉漢東道。
「我有分寸,你說吧。」宋雙堅持。
劉漢東也不矯情,不誇大,不演繹,將自己在科林發生的故事簡略講述了一下,重點放在中東局勢上,對自己起到的作用只是帶了幾句。
宋雙聽的入神,她托著腮幫子像小孩子聽大人講故事一樣聽劉漢東輕描淡寫的講述那些背後蘊含著無數腥風血雨的內幕,時而憤怒的捏緊拳頭,時而扼腕嘆息。
「他們還追殺你,你整容就是因為這個?」宋雙不誤惋惜道,「其實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樣子。」
「等我有空了再整回來。」劉漢東笑道。
「好啊,只要你這張臉能承受得住。」宋雙也樂了,拿起杯子,咖啡已經冷了。
「其實,我是想幫我爸爸,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和你一樣,是被人陷害的。」宋雙開啟另一個話題,這姑娘看起來娃娃臉又軟又萌的,其實是個狠角色,上大學的時候就積極參加社會實踐,當年浣溪高考被頂替的事件就是在她的幫助下得以解決的。
劉漢東說:「我幫你扳倒張邦憲,至於之後令尊能不能官復原職就不好說了。」
宋雙瞪大了眼睛:「真的?太好了!你打算怎麼幫我?」
劉漢東說:「從外圍入手,張邦憲身邊有個人叫楊旭,他底子肯定不乾淨,把他辦了,就能撬動張邦憲。」
宋雙憂慮道:「據我所知,高層博弈很激烈,已經達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你要當心啊。」
劉漢東笑笑:「我時刻防範著,不管明的暗的,黑的白的,我都接得住。」
外面夕陽西下,道路上的積雪已經清掃乾淨,只剩下隔離帶長青灌木上的殘雪,宋雙說咱們走吧,我請你吃飯。
「下回吧,我急著回江北。」劉漢東說,起身,拿起風衣,穿衣服的時候,宋雙看到他後腰上的快拔槍套,不禁驚訝道:「你……帶槍。」
「合法的。」劉漢東從兜里摸出一張公務持槍證,「天子腳下,擅自帶傢伙是鬧著玩的麼。」
「那我開車送你。」宋雙道。
在去機場的路上,劉漢東拿出衛星電話打了一路,都是在用阿拉伯語對話,宋雙半句也聽不懂,等他打完才問:「聯繫業務呢。」
「是啊,業務。」劉漢東不想多說,剛才他安排人在科林搞事,給中炎黃上點眼藥,弄這個他可是駕輕就熟。
江北重工有一架通勤用的新舟60飛機停在南苑機場,劉漢東持證可以免檢進入,下車的時候宋雙看見他小心翼翼的捧出白瓷瓮,好奇心上來問了一句,當劉漢東告訴她這是爺爺骨灰的時候,她沉默了。
「葉落歸根,爺爺該回家了。」劉漢東說。
三個小時後,劉漢東抵達江北機場,重工集團的專車在機場等候,把他送回家之後,把車也留下了。
劉漢東捧著爺爺的骨灰走進了濱河小區,深夜的小區寂靜無比,路旁停滿了汽車,離家越近,他的心情越壓抑沉痛,來到門前,門上依然貼著公安局的封條,他一把扯開,推開虛掩的門,屋裡亂糟糟一片,保留著當日激戰的痕跡,牆上還有血跡,地上有粉筆畫的圈,子彈殼都被撿走了,牆上彈孔里的彈頭也被取走,這個家完全不像樣子了。
「爺爺,咱們回來了。」劉漢東將骨灰瓮放在桌上,找了個小碗裝上米,插上三支香菸,點燃,跪下磕頭。
因為是血案現場,家裡的東西都沒丟,柜子里的老相冊、軍功章、離休證也都在,只是爺爺的存摺和房證不見了,不用問,是大伯拿去了。
劉漢東給大伯家打電話,是弟弟接的,聽到哥哥的聲音,他喜出望外:「哥你回來了!」隨即壓低聲音,「公安局通緝你呢!」
「沒有的事,我把爺爺的骨灰帶來了,明天過去和你們商量一下追悼會的買墓地的事兒,你轉告我大伯吧,就這樣。」
當晚,劉漢東下榻在江北重工招待所,上膛的手槍壓在枕頭下,夜裡沒睡好,全是金戈鐵馬的戰爭年代夢。
早上,劉漢東洗漱完吃了早點,驅車來到大伯家,商量爺爺的後事。
大伯一家人都在,先再三確認劉漢東的逃犯身份已經解除,不會牽連他們,才開始討論正題。
「你爺爺一百歲的人了,老同事也都不在人世了,老單位糧食局也解散了,依我看追悼會就算了,買塊墓地,和你奶奶合葬了,親戚們燒把紙就得了。」大伯唉聲嘆氣道。
劉漢東點點頭。
「我有病,你大娘是個婦道人家,這事兒還是你張羅吧,咱家親戚不多,也多年不來往了,大過年的也別麻煩人家了,低調吧。」大伯又說。
劉漢東再點頭。
「墓地我來買,通知親戚還是大伯你來吧,畢竟你是長輩。」劉漢東說。
他心裡一陣嘆息,爺爺戎馬一生,也曾威風八面,叱吒風雲,到頭來只落得這樣一個寒酸的葬禮,實在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