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於接連悶頭喝了兩杯酒,才敢吐露實情:「城裡有兩股勢力在追查十六年前的事,已經查到了癩子三那。當年雖然我蒙著臉出售小黃魚,可雁過留痕,指不定哪天就查到弟弟頭上。」
撲通!
姜德貴跌坐在地面上,一顆心仿佛浸入冰窖,止不住牙齒間打起冷顫。
當年老於在黑市出售把小黃魚,經過人介紹,賣家正是癩子三。別看是個渾人,祖上小有資產,也是他不知從哪弄來的糧食。
也是老於雞賊,不敢要精細糧,專要高粱玉米面。攏共分成三份,一部分給姜家,一部分留著自用,一部分則偷偷救濟城南那些窮苦人家。
那一年縣城有人追查此事,受了救濟的人家無不感謝活菩薩大恩大德,統一口徑堅決不透露任何消息,最終線索斷在城南。
姜德貴大腦飛速運轉,始終想不出好主意,只得自欺欺人道:「不管誰來問,一口咬死不知道。那些人能拿我們怎麼辦,總不能動用私刑吧?」
話雖如此,兩人心知肚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拿到小黃魚對方什麼都能幹得出來。
他們已經成家立業,有軟肋才更懼怕。
老於故作輕鬆道:「我這些年攢了不少家底,到哪都能過活。後天就走,過幾年風聲沒了,我再回來看你。
哼,老子才不是為了你,別自作多情!
你也知道這麼多年我就盼個孩子,這胎來之不易,我媳婦身體弱,過幾個月就要生,聽說外面醫療水平更高,更有保障。」
姜德貴悶頭灌了口酒,心頭酸澀至極。老於離開也是為了保護姜家,保護……安安。
若非逼不得已,誰願意背井離鄉?
「安安現在十分能幹,入了那些大領導的眼,將來出事還有人能幫她,給咱們哥倆說好話。你們可別聽信流言蜚語斷她前途,毀了閨女。」
老於踉蹌起身,最後再提一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哥,老弟我走啦。」
姜德貴眼眶紅了,越想皺眉皺得越深,端著酒杯無法咽下去:「是哥哥對不起你,你等著。」
他爬起來大步衝出去,敲響西廂的門。
姜安安打開房門,看見老爹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心裡咯噔一聲:「爹,你咋了?」
姜德貴抓住她的胳膊,拉著她往堂屋走:「安安,你於叔要走了,你快點跟我過來。」
姜安安:???
到了堂屋,姜德貴便放開她的手,肅聲道:「安安,你跪下,給恩人磕三個響頭。」
氣氛前所未有的肅穆。
姜安安望著老爹眼角冒起的晶瑩淚花,再看看老於叔如出一轍的難過表情,聽話地往地上跪。
老於驚得酒登時醒一大半,趕忙上前拉她起來,埋怨道:「你這孩子咋那麼實心眼,女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姜安安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嘴甜道:「老於叔你是我爹的兄弟,就跟二伯似的,一家人不見外。」
一家人這個字眼深深觸動老於的內心,連說了三個「好」,搖搖晃晃地出門。
風一吹,臉頰冰涼。
原來是流了滿臉的眼淚……
他老於日後無論走到哪,雲州縣還有個哥哥,還有家人在。
「我走了。」
姜安安有些擔心:「爹,老於叔喝醉了,不留他在這歇一晚嗎?」
房間裡遲遲沒有回應。
待她轉頭一瞧。
姜德貴已經趴在板凳上呼呼大睡,醉得不省人事。
「……」
-
翌日。
姜安安提著一麻袋山貨,敲響老於叔家的門。
望著小姑娘澄澈乾淨的眼,昨夜的記憶猛然間浮上心頭,老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尷尬極了。
「你是來找虎子他們吧?」老於臉皮厚,很快調整好心情,接過她手中的麻袋往裡走。
院子裡三小隻正在打掃衛生,看見姜安安,眼睛齊齊一亮。
「漂亮姐姐來了。」虎子喊得最大聲。
姜安安拿出一把江米條分給三個小傢伙,招呼他們坐著吃,視線落在正中央的女孩身上,相比上回見面小丫頭臉頰多了一圈肉。
「大丫,最近你繼母還欺負你嗎?」
「她不敢!」虎子得意搶答:「如果壞後媽欺負大丫,於伯就會凶她,她就會當眾尿褲子,丟人現眼。」
姜安安檢查大丫胳膊,都是一些舊傷,依舊瞧著觸目驚心。
她從兜里拿出一瓶藥膏塞進大丫手中,怕她不要,解釋道:「以前我被壞人砸腦袋,鼓好大一個包,用它來塗抹傷口很快就消腫了。這瓶我用不完,大丫同志你能保證不浪費,每天乖乖使用嗎?」
同志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把大丫當作大人看待,大丫驕傲地挺起胸膛,聲音洪亮:「保證完成任務。」
不知道想到什麼,她突然變得有些為難,飛快看一眼姜安安,踟躕著不知如何開口。
姜安安鼓勵道:「我是婦聯幹事,小朋友遇到困難都要告訴我,我才能幫助你們解決。」
虎子:「就像於伯那樣嗎?」
姜安安點頭。
三個孩子眼睛瞬間亮了:「哇!」
「藥膏能給奶奶用嗎?她昨天去醫院看腿腳,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後腦勺受傷腫了好大一個包。」大丫憂心忡忡。
家裡原本就窮,奶受傷花掉很多醫藥費,後娘昨天宣布開始節衣縮食。等於叔離開,估計更沒她一口飯了。
「……」
不會那麼巧吧?
姜安安登時化作熱心市民:「走,咱們去幫奶奶上藥。她老人家遭了那麼大罪,還要對著鏡子給後腦勺上藥,太不容易了。」
三個善良的孩子立馬腦補一個虛弱老太太嘴裡「哎喲哎喲」,可憐巴巴給自己上藥的畫面。
大丫紅了眼眶:「對,咱們去幫奶奶上藥。」
直到帶姜安安回到家裡,大丫暈乎乎的大腦才冷靜下來,心裡有些發慌。奶奶一向不喜歡外人上門做客,等下會不會罵她?
屋子裡飄蕩著一股濃郁的藥味,大丫心驚膽戰地曲起食指敲響奶奶房門。
裡面隨即傳來不耐煩地聲音:「誰呀?」
大丫身形明顯一抖:「奶,我給你帶了瓶藥膏塗腦袋。」
很快門拉開,一雙三角吊梢眼落在姜安安身上,警惕地問:「她是誰?不是讓你別帶陌生人回家嗎?為什麼不聽話?」
大丫當場嚇哭了。
姜安安把小丫頭撥到身後,擼起袖子,臉上揚起古怪的笑:「我是來幫你上藥的,你可以叫我好人。」
大丫奶:???
哪家好人笑得跟個變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