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婢小詩轉身離去,千千本還想拉著任意起身迎接,不過卻怎麼也拉不動他。
王、謝兩家是江左最著名的世家大族,安石公其實就是謝安,如今南朝得偏安之局,謝安與大將桓沖一文一武,為南朝兩大支柱,被譽為「江左偉人」。
謝安乃當代第一名士,雖已屆暮年,仍是一副精華內蘊丰神俊朗的樣貌,此刻便手搖羽扇,悠然而來。
當謝安看見任意之時,哈哈一笑,欣然道:「我以前常在懷疑,天下間是否有可令我乖女兒傾心的人物,不過如今有你任衡之,怕乖女兒不會再把其他男兒再看在眼裡了」
紀千千紅暈雙頰,容貌嬌艷無倫,神色間帶著三分薄怒,不依地白他一眼,嬌聲道:「乾爹莫要打趣人家,不要把千千看得那麼高不可攀好嗎?」
謝安啞然失笑道:「這可不是打趣,整個建康城中,除了衡之,誰能讓千千你高看一眼呢?」
只見紀千千淺笑盈盈,酒氣將她粉頰一蒸,更是嬌艷萬狀,不可方物。
任意輕笑道:「你卻還有暇來這喝酒。」
謝安一怔,笑道:「衡之此話何出?」
任意道:「北方一統,氐、漢、羯、羌、匈奴、鮮卑等多族共存。北方多年戰火,各族仇恨積怨已久,苻堅若想平復各族仇怨,定要費上一番手腳,否則北秦勢必內亂。」
謝安微微點頭,長嘆道:「想要各族間互相忍讓、妥協,著實很難,可一旦苻堅大舉南侵,各族便能暫放仇怨。」
任意道:「你能想到,苻堅難道想不到?」
謝安肅然道:「我一直都知衡之胸藏韜略,身負大才,若老夫舉薦,你可願入仕?」
任意笑道:「司馬氏自奪曹魏一統天下後,簡直是一無是處。官品一至九,各以貴賤占田,蔭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亦有三世,可謂是助長了你世家大族的地位,給予了過多優待。」
謝安皺眉問道:「衡之認為,這不妥?」
任意道:「自武帝劉秀開始,胡人便逐漸內遷,五胡為何而亂,你謝安難道真就心中不明?」
謝安神色微變道:「衡之覺得一切是因為士族而起?」
任意淡淡道:「除了明帝司馬紹頗有才幹外,司馬皇室儘是些『何不食肉糜』之輩。這天下亂世因司馬氏無能而始,卻也因你士族貪暴恣肆而起。司馬氏該死,爾等士族同樣該死。」
謝安如何不知北胡便是忍受不了士族欺壓而憤起。
任意忽然一嘆,道:「當今天下,該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他的才學,縱然是謝安也欽佩之極,但謝安也一直甚知,眼前這位目無君主,心無畏懼,行事毫無顧忌,自高自傲,且不將任何人瞧在眼裡。
謝安忽有一種不詳的預兆,出聲問道:「衡之想做什麼?」
任意道:「我是個自私的人,向來只做讓自己覺得開心的事。這十年間,卻讓我瞧見許多令我不太開心的人。」
說著,他看向了謝安,幽幽道:「幸好你謝家有你謝安與那謝玄,不若……」
後語未全,任意已然站了起來。
紀千千輕喚了一聲:「大哥。」
任意笑道:「這段時日貂兒就由千千代我照顧了,這些年我一直身處建康城中,也該出去走走了。」
語罷,人已走出廳堂。
紀千千憂心忡忡的看著離去的人,這次她沒再挽留,沒再阻止!
而在廳外,正有一劍士一手按住劍柄,雙目死死盯著任意……他名宋悲風,今年四十有餘,是謝安的親隨。
宋悲風一生專志劍道,至今仍獨身未娶,只跟隨謝安身邊,護其左右。他的劍法在謝家中,除去那謝玄以外,可為謝家第一高手。
任意看著這位日後嶺南『宋閥』的開閥之主,道:「你該使刀。」
宋悲風神色古怪的看著他!
任意笑了笑,道:「想學刀之時,大可來找我。」
宋悲風不言不語,看著任意緩緩離開……
忽然,秦淮樓下的一名親隨跑了上來,跪在門外,稟報導:「安公,宮中有來詔,請安公即刻入宮。」
謝安走了出來,他一言不發,神情肅然而沉重,疾步離開了秦淮樓。
當謝安離開秦淮樓再入宮之時,任意也離開了建康城。
他沒騎馬,沒坐車,很多人都瞧見了他離開,他們也瞧見了任意離開之時,腰間忽然多了一柄佩劍!
知曉任意會武功的人不多,更從未有人見過他腰系佩劍,他一直身無常物,所居之所乃是一艘浮動畫舫。
那艘畫舫在建康城亦是十分有名,因其畫舫長達二十丈,寬五丈,樓高三層,盡顯奢華氣派,而引人側目。
如此畫舫本就容易招惹是非,早年不少高門子弟便找過任意的麻煩,不過那些人已經盡數消失。不知何時起,秦淮河的任公子,便成為建康城特殊的存在。
無人知曉他的來歷,他深居簡出,從未與任何世家有過交集,亦沒人敢招惹於他。
在建康,不少世家已然知曉,在他身邊其實有一支可怕的部隊一直護衛他左右,只是這支部隊如今卻已不在他身邊了。
……
邊荒以北,四百里外。
氐秦之主苻堅,目睹自己先鋒部隊陣容鼎盛、旗幟飄揚地開赴前線,心中得意振奮之情,實是難以言表。
苻堅如今方才四十五歲,正有著用不完的精力,他傾師南下,以弟苻融為帥,大將慕容垂和姚萇為副,動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此外尚有水師八萬自巴蜀沿長江、漢水順流東下。
他率百萬之師,步、騎、水師配合作戰,已自信可一舉橫掃天下,足以把兵微將寡的晉室,輾成碎粉。
苻堅立於馬上,雙目凝注遠方,仿佛瞧見了晉室滅亡,天下一統之局。
一股君臨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苻堅收回目光,環視左右,略帶嘲弄的語氣道:「人說『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朕倒要看看,他謝安到底有何能耐。」
氐族大將呂光,輕哂道:「謝安不過是殷浩之流,沒甚了不起的。若是談玄清議倒或許沒人比的過他,可一旦對陣沙場,他也不過只堪作抹劍之用。」
苻堅大笑,左右諸將紛紛附和,意興勃發,也唯只慕容垂和姚萇兩人默然不語。
苻堅察覺二人有異,皺眉問道:「兩位卿家可是另有想法?大可與朕道來。」
姚萇肅容請道:「晉室雖弱,但仗長江之險,依江南之富……如今我等傾師南下,勢必迫得南人齊心一志,故臣未敢輕敵。」
慕容垂繼而道:「南人兵力雖不過十萬之數,遠遜我軍,但北府兵乃由謝安一手催生,由他侄兒謝玄統領訓練,臣認為,我等不該小覷,望主上明察。」
苻堅剛欲說話,忽聽一聲鷹唳傳來。
眾人昂首看去,就見一個黑點,有若勁矢一般,划過長空,其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瞬間遠去。
苻堅皺眉道:「那是一隻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