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周五早上七點,孟婉煙比兩人約定好的時間早到了一小時,就在林子恆診所的樓下。
她坐在車裡,開的是白景寧車庫裡的一輛奧迪Q5L,防止被狗仔拍到。
林子恆的心理諮詢室裝修很有情調,細節之處跟他本人性格很像,溫和謙遜,跟一般的診所不太一樣。
孟婉煙幾乎一宿沒合眼,此時眼眶乾涸酸澀,她疲憊地揉著眉心,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痛。
她偶爾看一眼窗外,注意有沒有人跟蹤她。
7:10,孟婉煙腦袋抵著玻璃窗戶發呆,收到林子恆的微信。
林:【既然到樓下了,怎麼不上來?
】
每次接診孟婉煙,林子恆都起得很早,打開窗戶後的第一眼,他就看到樓下那輛熟悉的暗紅色轎車。
孟婉煙拿著手機探了探腦袋,果然看到二樓,面容清雋的男子穿著白大褂,笑著朝她揮手。
她輕呼出一口氣,快速戴上帽子和墨鏡,黑色的口罩將她的臉捂得嚴嚴實實,打開車門後直奔諮詢室。
林子恆畢業於斯坦福的心理學專業,做了孟婉煙兩年多的心理醫生,對她的習慣自然摸得清楚,她很少主動聯繫他,但每次來這,精神狀態必定差到極點,她今天這麼早過來,林子恆猜得到,婉煙肯定一宿沒睡。
京都早晚溫差大,早上還是有些冷的,婉煙穿著一件黑色的開衫衛衣,又是大大的帽子,根本認不出本來面貌。
婉煙進來時,林子恆正在翻看她之前的診斷書,她每回來這裡,更多的時候什麼話也不說,催眠治療之後,她會在診所睡一下午,醒來後便拎著包走人。
婉煙不願主動配合,林子恆也不會刻意為難,等到她什麼時候想說,他再慢慢治療。
林子恆抬眸看她一眼,聲線溫和:「坐吧。」
孟婉煙也沒客氣,摘了口罩和墨鏡,露出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透著病態的白皙,她沒有化妝,頭髮直接扎了個低低的馬尾,看著素麵朝天,愈發顯得年紀小,與螢屏中的高貴冷艷判若兩人。
婉煙沉默了許久,對他央求道:「林大夫,我想抽根煙。」
林子恆看她一眼,女孩雖然看著年紀小,但頂著烏青厚重的黑眼圈,就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搖頭拒絕,從抽屜里拿出兩顆戒菸糖給她。
孟婉菸嘴角耷拉了一下,倒也沒拒絕,薄荷味的糖含在嘴裡,冷冽清涼的氣味溢滿口腔,亂鬨鬨的大腦似乎也慢慢平靜下來。
過了好半晌,她才緩過神,閉眼靠在椅子上,修長的頸線拉直,完美無瑕疵的天鵝頸,宛如璞玉雕刻而成的藝術品。
婉煙心浮氣躁了一整夜,此時睡意混沌:「林大夫,我能在你這睡一覺嗎?」
林子恆輕嘆了口氣,依言起身走到窗邊,將半開的窗戶關小一點,順便拉上了窗簾。
他說:「就沒什麼想讓我幫忙的嗎?」
女孩搖頭,慢慢閉上眼睛,清麗的眉心微蹙,心裡始終不得安寧。
今天的孟婉煙依舊什麼也不想說。
—
從林子恆那回來,孟婉煙將車還給白景寧,坐上保姆車直接去了片場。
接下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她將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拍攝上面,每天超負荷的工作之後,都是累到倒頭就睡。
白景寧見她忽然有上進心,非常欣慰,難得這姑娘有開竅的時候,於是替婉煙接了很多通告,其中不乏一些GG和綜藝。
《南籮》殺青的那天,劉導帶全劇組的人一塊聚餐,餐桌上劉導感慨萬千,說到動情處,唾沫星子橫飛。
《南籮》從開拍到現在經歷不少挫折,先突遇爆炸,又撞上趙芷萱XD換角色,連累了整個劇組被調查,被網友抨擊,這種負面新聞一出,影片上映後難保會被觀眾抵制,幸好易中集團中途參與投資,劇組又像打了雞血,重新活過來,所有工作人員加班加點直接殺青。
劉導幾杯酒下肚,說的話讓人動容,孟婉煙這段時間喝藥所以戒菸戒酒,小萱坐在她身邊,幫她喝了幾杯,劇組還算貼心,在場的女性同胞喝的都是果酒,所以婉煙也沒攔著。
半小時後,婉煙才發現身旁的小萱不對勁,小姑娘臉頰通紅,白皙的脖頸像是起了一片紅疹,嘴唇也越腫越高。
婉煙一驚,掰過小萱的臉仔細看,語氣嚴肅:「你的臉怎麼了?」
小萱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一雙圓眼水霧蒙蒙的,她下意識抓了抓臉,還想撓,「婉煙姐,我身上好癢啊,這裡是不是有蚊子啊?」
黎楚蔓似乎有經驗,看了小萱的臉後輕聲道:「她應該是酒精過敏,你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婉煙眉心擰緊,一邊拿外套,一邊扶著小萱起來:「你喝了幾杯,現在臉都腫成這樣了。」
小萱覺得自己臉好燙,還很癢,整個人像是被火燒一樣,哪都想撓一下。
告別劇組的人之後,婉煙攔了輛計程車,帶著小萱直接去了醫院。
—
急診室內,醫生做了大致的檢查,確定小萱就是酒精過敏,於是開了個口服和塗抹的藥單。
從急診室出來,婉煙扶著小萱去一樓取藥,走廊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小萱這會頭腦清醒了些,但臉卻腫得更嚴重了,本來小巧白皙的瓜子臉,現在看,一句成了又紅又腫的豬豬俠。
婉煙忍俊不禁,看了又心疼又想笑,「你說說你,知道自己過敏就別喝那麼多,現在都腫成什麼樣了。」
小萱戴著藍色的一次性醫用口罩,耷拉著腦袋,心情沮喪又低落,「婉煙姐,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劇組的聚餐都還沒結束。」
小萱雖說是婉煙的助理,但在很多事情上,婉煙照顧她更多,是家人一樣的存在。
儘管是晚上,但醫院的人依然不少,兩人排隊取藥,婉煙摸了摸女孩滾燙的耳朵,輕聲道:「既然覺得給我惹麻煩了,下次就注意,別再弄成這樣了。」
小萱抿唇,小雞啄米似的乖乖點頭。
忽然一道聲音傳來,混跡在人群中格外響亮:「小萱,嫂子!你們也在這啊!」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稱呼。
小萱和婉煙循聲抬頭,便看到隊伍前面的張啟航,以及他身後的那個男人。
孟婉煙帶著低低的黑色鴨舌帽,還戴著口罩,大半張臉都遮住,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微微抬頭,身形明顯一頓。
兩人的視線隔著人群交匯,空氣都仿佛凝滯。
沒想到來趟醫院都能遇到熟人,小萱激動地朝前面兩人揮手,而後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臉,又連忙捂好一次性口罩,低下腦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兩秒後孟婉煙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但依舊能感覺到陸硯清目光灼灼的視線。
過了一會,小萱牽著她的胳膊晃了晃,低聲說:「婉煙姐,那個渣男一直在看你誒。」
「......」
婉煙和小萱從醫院出來,噴泉旁邊站著兩個腰杆挺拔的男人,許是身高優勢,兩人站在那沒動,就足以吸引周圍人的目光。
孟婉煙拎著一袋藥,眉心微蹙,那人居然還沒走。
兩人很明顯在等她們,張啟航見婉煙和小萱出來,拉著一旁的陸硯清趕緊走過去。
「小萱,婉煙姐,怎麼這麼晚來醫院啊?
你們是不是生病了?」
張啟航正說著話,陸硯清的目光已經將面前的女孩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她完好無損,他才很輕地鬆了口氣。
張啟航歪著腦袋看小萱,「小萱,你怎麼戴口罩呀?」
小姑娘覺得不好意思,只好將自己的口罩扒拉下一點點給他看,又迅速戴好,小聲道:「是我酒精過敏,婉煙姐送我來醫院的。」
聞言,張啟航本來想湊近了看,但又怕小姑娘惱,只好抓了抓腦袋。
沒想到這麼晚會在醫院碰到,小萱也覺得挺巧:「對了,你們怎麼也在這呀?」
張啟航看了陸隊一眼,男人的那雙黑眸就跟長在孟婉煙身上似的,盯著人直勾勾的看,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
他笑著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排大白牙:「我陪陸隊來醫院複查,他上次出任務被炸傷,胳膊傷得很嚴重,現在一個月了,就過來看看。」
說完,張啟航悄悄瞄向孟婉煙,奈何面前的女孩戴著低低的鴨舌帽,只露出瑩白的耳垂,根本看不到臉。
小萱若有所思地看向陸硯清,回想起一個月前,差不多就是那晚,他到婉煙姐家門口的時間。
陸硯清唇角收緊,黝黑深邃的眼底情緒翻湧,似在極力克制著什麼,距離兩人上次見面已經隔了一個月。
他艱難地咽了咽喉嚨,聲音微啞:「你還好嗎?」
孟婉煙抿唇,卷而密的長睫輕扇,繼而神色淡漠地看著別的地方,偶爾有經過的路人,時不時好奇地看他們一眼。
張啟航和小萱盡力在活躍氣氛,但身旁的兩人很有默契地誰也不說話,有種詭異的尷尬。
直到孟婉煙淡聲開口:「小萱,我們走吧。」
小萱「啊」了聲,跟張啟航對視一眼,張啟航立即會意:「婉煙姐,要不我和陸隊送你們吧,大晚上的也不安全。」
孟婉煙低聲拒絕:「不用了,謝謝。」
說完,兩個女孩並肩離開,背影越走越遠。
見陸隊遲遲沒反應,張啟航也沒轍:「老大,你不追上去嗎?」
之前是誰在護士面前說婉煙是女朋友來著?
今天好不容易見面了,怎麼一句話都沒有。
這種感情實在太奇怪了。
身旁的男人眼窩深邃,眸光沉寂寥落。
等和前面的人拉開距離,他才啞著嗓子出聲:「跟著她們。」
聞言,張啟航整個人瞬間活過來,「你早說嘛!等著,我去開車!」
離開醫院,婉煙攔了輛計程車,回去的路上,她環抱雙臂倚著車門而坐,身形瘦削單薄,窗外夜色沉沉,繁華街道的影子飛速倒退,斑駁的光影落在她臉上,天生一對秀眉,五官如精雕細刻的璞玉。
婉煙閉著眼休息,小萱扒拉著車窗,時不時回頭往後看。
不一會,小萱神神秘秘的坐回到位置上,看著婉煙,斟酌之後小聲道:「婉煙姐,那個渣男好像一直跟著我們誒。」
聞言,孟婉煙睜開眼睛,耳膜里都是自己心跳砰砰撞擊的聲音。
她慢慢攥緊手提包,強迫自己別去想,卻還是忍不住回頭。
果然,計程車的正後面跟著一輛黑色吉普。
計程車司機是個熱心腸的大叔,一聽小萱說有渣男跟蹤她們,他神情嚴肅,忽然正色道:「小姑娘別怕啊,大叔的車技可不是虛的,看我現在就甩掉他們!你們趕緊報警!」
孟婉煙:「......」
計程車幾個神龍擺尾之後,婉煙有些吃不消,小萱連忙出聲解釋:「大叔,他們不是壞人,都是朋友。」
大叔狐疑地看她們一眼,沒再說話,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捉摸不透。
—
到了目的地,孟婉煙下車都覺得腿有些軟,胃裡反酸還想吐。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餘光瞥到不遠處出現的那輛黑色吉普,她的目光頓了頓,徑直上了樓。
看到女孩的背影離開,張啟航心裡嘆了口氣,陸隊這人在訓練場上果敢霸氣,沒想到追起女孩子倒是反著來,不知他是含蓄內斂,還是謹慎的獵手。
在車裡坐了許久,張啟航看了眼時間,「老大,你不上去嗎?」
都跟到人家門口,就差臨門一腳了。
陸硯清垂眸,下顎緊繃,他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打火機點著煙吸了一口,青煙繚繞,連他的情緒都模糊。
張啟航有些坐不住:「老大,那我去看看小萱,她一個女孩子,我不太放心,你記得早點回去啊!」
說完,張啟航打開車門跳下去,將車丟給了陸硯清。
青白煙霧裡,男人沉寂的情緒在迷濛中清晰,仿佛漂浮的冷冰。
陸硯清抬頭看著那戶亮起燈的陽台,漆黑如墨的瞳仁在月色中清冷沉默。
孟婉煙一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很久,她光著腳丫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指尖揪著窗簾,慢慢拉開一條縫。
樓下那輛黑色的吉普車還沒走。
她鬼使神差地站定,一時間挪不動步子,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直到那扇車窗搖下,男人就在這時抬頭,兩人視線相撞。
孟婉煙的目光像是被燙到,她「刷」的一下拉上窗簾,退了兩步,整個人背過身,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心臟砰砰的跳就快要蹦出胸腔。
漫漫長夜,孟婉煙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從床上爬起。
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婉煙拉開窗簾看了眼,隨即拿起手機找到那個沒有備註的號碼,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給那人發消息:【你到底走不走?
】
幾秒後,陸硯清回覆:【你想讓我走?
】
婉煙抿唇,一對秀眉緊鎖:【趕、緊、走!】
陸硯清幾乎秒回:【我只聽女朋友的話。
】
簡短的一行字,肆意張揚又讓人無可奈何。
婉煙暗罵一聲,腦袋深深埋進柔軟的被子裡,氣得直砸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