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染白鬆開她時,心裡挺忐忑。
從小到大,他對自個兒手裡的東西都掌握得遊刃有餘,旁人都說他性子跟他媽媽蘇淺像。
雙商高,會來事,處理各種各樣的都雲淡風輕,待人接物不徐不疾,容易接近。
可他自己知道,他骨子裡跟他爸陸焰如出一轍,對待自己喜歡的所有,占有欲爆棚。
唯一不同的。
他爸做事情完全憑藉自我喜好,簡單粗暴,過於囂張的態度時常引起不適。
而他喜歡用更溫和的方式去處理,儘管得到的結果可能差不多。
對於溫顏。
起初也就是覺得小姑娘挺有意思。
陸染白想起在溫家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個晚宴。
當時只覺得,這小姑娘對待旁人都挺冷漠的,仿佛游離於天外,跟一切都格格不入。
老一輩的忙於攀關係,小一輩的配合老一輩的攀關係。
那晚,主會場熱鬧非凡,他覺得沒趣,無聊閒逛。
走到後院,就瞧見她坐在噴泉旁,簡單又不失精緻的小黑裙,高跟鞋丟在一邊,女孩子赤著腳踩在草坪,盯著噴泉發呆。
他對她沒什麼印象,只是聽溫時提了一嘴,是他二叔溫舒明的遺孤,剛找回來沒多久,叫溫顏。
他漫不經心挑挑眉,沒多問。
叫什麼都好,跟他也沒關係。
這會兒瞧見她,也只是覺得稍微有那麼點好奇。
沒過多久,就見她摸出幾枚硬幣,往溫泉里拋,表情還挺虔誠。
褪去了冷漠,這會兒竟然讓他覺得有幾分反差萌的可愛。
都這個年代了,還有人相信許願這種東西。
他愣了下,不免失笑。
女孩子防備心強,只是很輕的笑聲依舊驚動了她。
她茫然回頭,瞧見他時,女孩子明顯怔了怔,明媚的眼睛笑意斂起,一瞬間又恢復了初始的冷漠。
她彎腰穿鞋子。
「溫……」他走過去,偏頭想了想,輕笑問她,「溫顏是麼?」
她沒理會,鞋子可能不合腳,或者說沒習慣,穿上覺得不舒服,她索性直接放棄,赤著腳拎了鞋子。
「你在許願?」
「不關你事。」
他單手插兜,饒有興致地挑眉,「你信神啊?」
「起開。」
「有用麼?」
「?」
「是不是所有女生內心都住著一個小公主?」
她腳步一頓,拎著高跟鞋抬眸看他。
陸染白因著好看的皮相,打小就被一堆女孩子喜歡,各種各樣愛慕的眼光層出不窮。
他的眼睛跟蘇淺更像,色澤烏黑純正,笑起來時自帶幾分勾人的瀲灩,因為這個,即便很正常地盯著別人瞧,也總是會讓人產生不切實際的錯覺。
溫時就曾明確表示過,挺受不了他的笑,難以把控。
此刻跟一個女孩子正面相對,面對他的笑意,女孩子眼底冷冷清清的沒什麼溫度。
過了半晌,她才彎彎眉眼,「是不是所有男生都像你這麼八卦?」
他錯愕幾秒,沒覺得被冒犯,反而好玩極了。
女孩子說完,轉身就走。
草坪上落了玫硬幣,他彎腰撿起,拿在掌心高高拋起,「餵。」
女孩子腳步微滯,不解地回頭。
兩指夾著硬幣,他沖她晃了晃,「你剛才許了什麼願?」
她微微蹙眉,沒吭聲。
他盯著她的眼睛,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想到的決定,「我幫你實現?」
「實現什麼——」
「叮。」
硬幣被拋入溫泉,正中溫泉中央的那個被砸出來的小洞口,旋轉幾秒,穩穩噹噹地停留。
「瞧,神的旨意。」他偏頭微笑,語帶戲謔,「不必感謝。」
爾後,他瞧見女孩子臉上沒了冷漠,呆愣的模樣意外的可愛。
這個小插曲後,他也沒放在心上,偶爾去找溫時,每次瞧見溫顏,她都拿著本書,無時無刻地投身學習,似乎除了學習,對於其他都毫無興趣。
當時他還在想,還真有人這麼熱愛學習的啊?仿佛人生里再無其他,只有這一項。
後來溫時偶然提了句,「就我那個堂姐,為了改掉英文發音帶著的口音,前段時間嗓子都出問題了,因為這個,我被我媽念叨死了。」
「念叨什麼?」
溫時苦惱地撓頭,「還能念叨什麼?以前有你這個對比我已經很悲慘了,這下子家裡來了個又聰明又努力的,我媽恨不得把我打回娘胎回爐重造。」
他不在意地敷衍了聲,「你不是說挺討厭她的麼?」
溫時:「剛來時還真的不太喜歡,覺得她故作冷漠,挺裝的。」
「現在呢?」
「就……挺喜歡的。」
「為什麼?」
「聰明努力又漂亮,哥你沒見過,我姐笑起來真挺漂亮的,我們溫家基因真好。」
溫時說著,迷弟附身,跟他巴拉了一堆小姑娘的優點。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漸漸有些恍惚。
好像注意的久了,便多了幾分興致。
末了,溫時口乾舌燥,喝了水,笑著問他:「哥你覺不覺得我姐有時候的反差萌,還挺可愛的?」
可愛?
他沉默一瞬,無聲輕笑。
嗯,是挺有趣的。
很快,溫顏轉學過來,意外地跟他分到了一個班。
努力拼命又好強。
門門都要保持最優秀。
好奇的久了,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最初的想法也變了味道。
雖然心亂又麻煩,意外的又甜蜜。
……
陸染白垂眸打量著她,女孩子眼眸低垂,濃密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被滋潤過度的嘴唇飽滿殷紅,色澤艷麗。
一室黑暗。
空氣里似乎能聽到兩人之間纏繞的心跳。
剛才失了控,源於蘇潮的出現和挑釁。
跟蘇潮小孩子一樣的鬥氣比賽,丟臉又好笑。
最後也沒分出個勝負,反而難得被人氣到。
在泳池邊,蘇潮雙手撐著池壁,笑得痞氣,「朋友,若論交情,我跟小朋友之間認識得比你久多了。」
「啊,以前的事情她沒跟你說,是吧?」
他拿過毛巾擦拭著黑髮,冷眼睨他,「以前?」
蘇潮笑得壞壞的,「果然你什麼都不知道。」
「想知道不?」
「叫聲潮哥,潮哥告訴你。」
「……」
他這人向來自信,少有能放在眼裡的東西,然而面對溫顏,那份自信好像漸漸出現龜裂。
明知道蘇潮這人故意挑釁,理智也在這會兒完全亂了調。
持久的沉默。
溫顏淡淡開口:「好玩麼?」
「嗯?」
她仰起頭看他,明媚的眼睛彎了彎,似是在笑,笑意卻未直達眼底。
「隨隨便便親別人,逗著別人玩兒。」她說,「陸染白,你真了不起。」
他沒搭腔。
黑暗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溫顏揚起手掌。
下一刻。
清脆的巴掌聲迴蕩在靜謐的更衣室。
聲音落下時。
溫顏驚愕了一秒,她這一巴掌用足了勁,原想著以他的反應能力勢必會躲開。
直到手心酥麻,溫顏才察覺到,這人不躲不閃,任由她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那麼驕傲的人。
溫顏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掌心。
她握緊掌心,轉身去拉門。
被他從身後攥緊手腕。
溫顏的聲音冷得像冰,「鬆開。」
「沒玩。」
溫顏:「你說什麼?」
「認真的。」
少年嗓音有些啞,沒了往常的玩世不恭,想顆誤入的小行星,沉甸甸地砸入她心底。
溫顏聽到自己的心跳陡然漏跳了好幾拍。
她不想聽。
本能地就想逃避。
她掙扎著,「你鬆開我。」
「恰檸檬,獨占欲,認真的。」
他緊緊扣著她的手腕,溫顏的臉頰燙得驚人,比剛才被他親還要來得熱烈。
「喜歡你。」
蘇潮剛到轉角處,溫時一個電話過來,蘇潮接了,溫時在那頭抱怨:「你這人挺不厚道啊,把兩個小鬼頭留給我,自個兒跑了。」
蘇潮換了衣服,把紅繩吊著的半副耳環塞入T恤里,他去前台買棒棒糖。
拆開,咬住,他沒心沒肺地笑,「小朋友們挺喜歡你的,我沒想到你挺會帶孩子的。能者多勞。」
溫時一頭黑線:「……」
往泳池裡一瞧,陸笙小朋友抱著小黃鴨游泳圈划水,姓蘇的小帥哥拽著小黃鴨的尾巴,兢兢業業地當船夫。
這會兒沒了笑容,小帥哥漂亮的小臉上酷酷的,明顯是不好相處的性子,偏偏拿小丫頭沒轍。
溫時嘖了聲,蘇潮在那頭問他:「哎小丁香。」
溫時咬牙:「你特麼叫誰小丁香?」
蘇潮戲謔笑道:「嬌花弟弟這麼叫你,也沒見你反應這麼大?我叫不行?」
「不行。」
「你挺雙標啊?」
溫時一頓,吐槽他:「什麼嬌花弟弟?你這人當哥哥當上癮了吧?」
「我好像是比你倆大那麼一丟丟。」
溫時黑著臉:「我現在只想拉黑你。」
他想掛電話,蘇潮忙叫住他,「行行行,不叫就不叫。對了兄弟,你們學校飯菜好吃不?」
「幹嘛?」
「沒什麼,就問問。」蘇潮嚼碎了糖,「我吃飯挺挑的。」
溫時:「???」
這特麼跟吃飯有什麼關係??
蘇潮:「你想不想有個每天能帶你一起飛的同班同學?」
溫時愣了愣,腦袋靈光一現,他驚叫出聲,「艹,你什麼意思?你要來我們學校啊?」
「有這麼個打算。反正將來都要出國,你們學校大部分學生都要出國麼?」
蘇潮笑問:「小朋友打算去哪個國家留學?」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做夢吧你。」
「嘖,真不厚道。」
溫時換了個姿勢,索性躺在了地板上,「我們學校挺難進的,尤其不愛接受學渣。」
「兄弟。」蘇潮往牆上一靠,嗤笑一聲,「你哪兒來的臉跟我提『學渣』,就憑你倒數第二?」
溫時:「……」
蘇潮望著天花板,幽幽喟嘆,「你潮哥我,曾經也是個超級學霸,你信不?」
溫時已經懶得跟他巴拉巴拉了,直接掛了電話。
蘇潮握著手機愣神了一秒,低頭輕笑。
其實,他以前學習還真的挺好的。
他恍惚地想著。
餘光一掃,就見溫顏從更衣室出來。
蘇潮把手機塞進牛仔褲兜里,斂去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重新換上陽光燦爛的笑容,抬手跟她打招呼:「小朋友,考慮好了沒?要不要我教你——」
溫顏抬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腳步沒停,直接略過他往電梯口走去。
蘇潮:「??」
太冷漠了吧!
透心涼,心飛揚。
蘇潮忙追過去,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誰惹你了?這麼生氣?說出來哥哥給你報仇?」
溫顏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被反覆炙烤,悶得她喘不過氣。
電梯「叮」地停在七樓。
溫顏上了電梯。
蘇潮瞧她狀態不對,下意識就去抓她手腕。
手指剛碰上她手腕,小姑娘一轉身,一個巴掌甩了過來。
「啪」
直愣愣地落在他臉上。
蘇潮被打懵了,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僵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分鐘才堪堪回神。
空氣陡然僵硬,沉默又尷尬。
好半晌,蘇潮聽到女孩子窘迫的聲音迴蕩在電梯間。
「……你們為什麼都不躲的?」
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