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傅斯恬驚疑不定,一時分辨不清傅斯愉這句話里的意思。是嘲諷,還是提醒?她不敢自作多情。多年來,她早已經習慣了傅斯愉的忽冷忽熱、喜怒無常。從之前傅斯愉的反應來看,大概率她是不會和奶奶告狀的,但說不準什麼時候她不高興了,會再次變臉。傅斯恬小心地把手錶取下,放進內側口袋裡,貼身帶著。這個房子裡,沒有一處地方是讓她覺得可以安心的。她一丁點都不想冒險了。

  她下樓幫王梅芬準備明早要用的祭品。意外的,王梅芬向她打聽:「你同學是不是家境挺好的啊?」

  傅斯恬遲疑地應了一聲:「嗯。」

  王梅芬順口感慨:「嘖,果然平台還是很重要的。她是申城本地人嗎?你周圍的同學是不是很多申城本地的?」她開始勾勒自己女兒上大學以後的生活了。申城離檸城不算遠,現在交通又發達,要是能找個申城的男生也不錯。該教小魚把眼睛擦亮點。

  傅斯恬客觀地說:「其實外地人偏多。」

  傅建濤沒明白王梅芬問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有什麼用。他插話進來:「你同學獨生子女嗎?」

  「嗯。」

  「這樣家境好,又慣著長大的孩子,相處起來會辛苦嗎?會不會比較自我?不懂得照顧人。」

  傅斯恬下意識地護著時懿:「不會的。她……」她頓了一下,改口:「她們都還挺好相處的。」

  傅建濤看著她,眼底有關心和慈愛,話外有話:「不要太委屈自己。」

  傅斯恬心一暖,「不會的。」

  王梅芬切著菜,隨口附和:「你叔這句話說的對。」她看傅斯恬一眼,女孩動作嫻熟地炸著魷魚圈,側臉線條不比電視上的明星差。確實水靈,要說她大學沒點情況,她也是不信的。這幾年老人雖沒明說,但王梅芬多少聽出了她希望傅斯恬招上門女婿,以後能續香火頂門戶的心。王梅芬自己也只生了個女兒,沒她那舊思想,況且,上門女婿多半是要家產的,她倒希望傅斯恬乾脆在外面找個好的。

  「你也不小了,現在和你說也不算早。在外面,特別是和男生相處,千萬不要別把自己放得太低。你越放低自己,他越容易不把你當回事。」她叮囑傅斯恬。

  傅斯恬梨渦淺淺:「所以叔叔追了你兩年你才答應嗎?」

  王梅芬瞥傅建濤一眼,嫌棄道:「那不一樣,我那是真看不上他。」

  傅建濤不滿:「你可得了吧。也就是我當年瞎。」

  兩個人互懟了起來,傅斯恬在一旁看著他們笑,恍惚也有些一家人的溫情感。不久後,門口傳來老人拄拐杖的聲音。三個人看門口一眼,笑意都收斂了些。

  老人推門進來,掃他們一眼,看見傅斯恬像沒看見一樣,徑直進屋。

  傅建濤把一旁剛炸好的蝦和魷魚圈倒了幾隻到碗裡遞給傅斯恬,朝著老人進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端進去給老人吃。

  要是往常,傅斯恬肯定乖順地就接過了。可是這次,傅斯恬只是看他一眼,垂下眼睫,沒有伸手。

  罕見地有脾氣了。

  傅建濤無奈地嘆息,哄她:「快去,老人是半個小孩,別和她置氣了。」

  王梅芬也在看著她。

  傅斯恬不想讓傅建濤失望,僵持幾秒,咬著唇,還是接過了碗。

  她步履沉重地走向老人的臥房。

  老人房門開著,正半臥在床上看電視。聽見腳步聲,她瞥傅斯恬一眼,又收回眼神繼續看電視。

  傅斯恬硬著頭皮把碗端到她床邊的舊式梳妝桌上放下,艱澀地放軟聲音:「奶奶,剛炸好的,你嘗嘗味道。」

  老人看也不看她。

  傅斯恬在原地站了兩秒,張了張唇,沒發出聲。算了。她註定已經不會是從前那個能讓她滿意的孫女了。傅斯恬轉身離開。

  老人錯愕地盯著她的背影,老樹皮一般的面容上青筋隱約現。她抓起碗想砸傅斯恬,可年關將近,砸飯碗晦氣,她「砰」地一聲放下碗,抓起裡頭的炸蝦炸魷魚圈,狠狠地朝傅斯恬扔去。

  蝦團砸在傅斯恬的背上,落在了她的腳後。很輕,一點都不疼。傅斯恬心卻像被什麼扎了一下,徹底冷了。她腳步微頓,隨即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朝外走。

  越走越如釋重負。不會再有任何期待了。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了。她告誡自己,這不是錯的。剩下的都是責任。把該盡的責任盡了,把欠下的都還掉,其他的,問心無愧就好了。

  不知道是真氣到了,還是假的。傍晚老人沒有出來吃飯,稱病在床,說是頭暈、心慌、難受,可傅建濤帶她去診所她又不肯去。

  傅建濤大概知道老人在鬧什麼脾氣,他夾在中間,勸老人勸不動,說傅斯恬……看傅斯恬一聲不吭埋頭做衛生的樣子,他也捨不得說。兩頭難做,他只好自己守在老人的房間裡伺候著老人,聽著她的埋怨和尋死覓活,把心酸往肚子裡咽。

  「孩子長大了,有自己想法了,真的不比小時候了。」他希望老人多少能聽進去一點。

  晚上剛過八點,傅斯恬還沒來得及給時懿發消息,時懿主動發簡訊報平安了。傅斯恬心安了下來,問她吃飯了嗎。時懿說洗個澡就去,晚點聊。傅斯恬便沒有打擾了。

  她做完所有的事,洗了個澡,回到房間時已經十點多了。她開了筆記本想一邊譯稿一邊等時懿的消息,陳熙竹的消息倒是先進來了。

  陳熙竹一來就是略帶猥瑣的挑眉表情,「回家了沒有呀?」

  傅斯恬回:「回家了。」

  「時懿呢?」

  「也回家了。」

  「喲,怎麼樣呀,這個情人節過的?有發生點什麼嗎?」

  傅斯恬都能想像得到她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出這些話的。她不正面回答問題,笑她:「你怎麼這麼八卦呀。今晚怎麼這個時間找我?沒和繁露開黑?」

  陳熙竹理直氣壯:」我這是八卦嗎?我這是關心朋友。「她戳穿傅斯恬:「沒開,她今晚有事。你別轉移話題,快說快說!」

  傅斯恬躲不過,只好含糊地說:「挺好的啦。就是一起去逛了水族館、看電影、還去了我高中學校操場走了走。」

  「哇,羨慕了!」頓了頓,她繼續追問:「還有呢?」

  傅斯恬無辜:「沒有了呀。」

  陳熙竹:「……」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和我裝傻?!」

  傅斯恬:「?」

  陳熙竹打直球:「你們不是一張床嗎?我說真的,你們有沒有什麼新進展呀?」後面跟著一個「你懂的」的表情包。

  傅斯恬耳根發紅。這種事,她哪裡好意思說啊。

  她含糊其辭:「你想好多啊。」

  陳熙竹以為她是否認了,心一咯噔,憂心忡忡:「連親你都沒有嗎?」

  傅斯恬捂臉,她們一定要交流這種事嗎?

  陳熙竹躊躇著,還是給傅斯恬敲了個警鐘:「斯恬……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提個醒。」

  「嗯?」

  「雖然時懿看上去也不像是很熱情主動的人,但是……你們睡一張床,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的話就有點糟糕。」

  「你知道,女生之間感情比較微妙,有時候友情和愛情很難界定。她要是很喜歡你,可是對你一點親密接觸的**都沒有,那……可能她本質上,還是直的?當然,也有可能她只是比較害羞。但是你留個心眼?或者,你主動試試?」

  傅斯恬鬆了口氣,有點窩心又有點不好意思。陳熙竹說的事情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時懿表白第一天就親她,已經讓她完全不記得這方面的疑慮了。況且,時懿雖然沒有徹底要了她,但是她的吻……她的表現……她想起來就全身燥熱。

  顯然不是陳熙竹說的這種情況。

  傅斯恬和她坦白:「你別擔心。」

  「時懿不是這種人。」

  陳熙竹奇怪:「你這麼肯定?」頓了一下,她猛然反應到:「恬恬!你騙我是不是?!你們是不是已經發生什麼了?!是不是?什麼時候?啊!」

  傅斯恬羞到不想說話了。她點了個「你的好友已下線」的表情包,溜之大吉。

  陳熙竹惡虎咆哮,傅斯恬只看不回,笑彎了眼。

  正笑著,時懿的消息進來了:「方便視頻嗎?」

  傅斯恬立刻對著手機屏幕整理頭髮,而後接上耳機,回:「你說話,我打字可以嗎?」

  「可以。」時懿秒回,視頻請求跳了出來。

  傅斯恬點開接通鍵,手機卡了一下,時懿穿著睡衣,披散著發,隨意卻不失儀態的身影出現在了屏幕中。帶著居家生活的氣息。

  傅斯恬發現,才分開短短几個小時,她已經很想她了。

  時懿問她:「在做什麼?」

  傅斯恬笑,打字說:「在等你啊。」

  時懿唇角弧度加深。她低頭擺弄著什麼,對話窗口裡,一張照片被發了過來。照片裡是下午她在中控台上留下的便籤條。

  時懿問:「不怕我看不懂?」

  傅斯恬笑:「那說明你公選課沒有認真聽。」上學期,時懿選的公選課就是常用日語。

  時懿的笑氣音順著耳機傳進傅斯恬的耳蝸,酥麻了傅斯恬的心,「確實沒認真聽。你翻譯一下?」

  傅斯恬不肯上套,反下套:「那你猜一下是什麼意思。」

  時懿也不肯猜。兩人僵持了兩秒,時懿笑了一聲,放過她了。她發了一張新照片過來,照片裡是傅斯恬留下的花和星星。花和星星被裝進了漂亮的裝飾瓶里,珍重地擺放在了時懿書房的展示櫃裡。

  傅斯恬記得以前這裡放著的是一個精緻的放映機擺件。她問:「放映機呢?」

  時懿說:「挪開了。以後這個柜子交給你了。」

  傅斯恬信心滿滿:「我會負責裝滿它的。」

  時懿沉吟:「那這個柜子可能不夠,家裡的柜子都歸你吧。」

  她用了「家裡」這個詞,傅斯恬愣了一下,抿唇笑了起來。

  「好。」

  好溫暖的詞,即便時懿只是無意識的,她也依舊感到了甜蜜。

  兩人隨意地聊著,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麼,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傅斯恬考慮時懿開了幾個小時的車應該很累,便讓她早點休息。

  時懿應了聲好,準備收線。即將掛斷前,傅斯恬突然開口叫她:「時懿。」

  時懿的指尖停住。

  傅斯恬拿著手機特意走到遠離門口的窗邊,壓著聲音,很輕地說:「那句話的意思是,喜歡你。」

  「非常非常喜歡你。」

  時懿的眼神漾開漣漪。她說:「我知道。」

  「你知道我回申城的路上在聽什麼歌嗎?」

  傅斯恬問:「什麼歌?」

  時懿不答,只是勾了勾唇,說:「晚安,早點休息吧。」

  視頻被掛斷了。

  傅斯恬盯著屏幕失笑,那行氣泡突然向上一滑,時懿分享了一首歌過來——

  程璧的《LovingYou》

  下面跟著發了一句話。

  「ρ=a(1-cosθ)」

  傅斯恬眼眸如水,梨渦深深。她順手點開了歌,在愜意溫柔的歌聲中,她盤腿在小桌板前坐下,抽出紙筆解方程。

  坐標圖上,一個弧形優美的心形在她筆下緩緩出現。

  手機屏幕再次亮了起來。

  彈窗上,時懿說:「等你回來。」

  傅斯恬低頭貼著心形,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什麼填滿了。眼前的逼仄不是逼仄,她想像著落日與星光是怎樣地落到樹梢上,落到時懿的肩頭上,時懿是用著什麼樣的神情,聽著這首歌,一路向南,駛回申城。

  她的心跟著時懿一路向南,奔往了申城、奔向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