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鄴都之約

  眼見得自家行藏被神女一言點破,再也無法潛伏下去,另一道身影終於從雲霧中踏步而出,掌中一枚血紅寶珠上的輝光隱沒下去,看向白水素女。

  這尊身影並非人族模樣,而是人首龍身,長有六臂,面目與齊正言有七八分相像。

  另外,此身通體呈現血色,給人以難以言喻的妖異之感,六條手臂或持毀滅,或掌殺戮,或握血珠,或凝污穢,或托冰寒之花,或捏赤色邪火。

  它雖然本身沒有墮落之意,卻讓人毛骨悚然,似乎看見了心中的「另一個自己」。

  見到這尊身影真形,神女面含笑意,撫掌而笑道:「自靈山一別後數年未見,如今再見時齊師兄卻快邁過第一重天梯了,當真可喜可賀。」

  齊正言的法相之軀面上流露出一絲疑惑:「王師弟?」

  他沒有追問神女是如何認出自己身份的,而是反問起其人來歷,似乎在驗證心中猜想。

  神女笑吟吟道:「妾身現在是白水素女,齊師兄切莫搞混了。」

  齊正言眼角略有抽搐,頓了頓才道:「王師弟為何不以本相與我等見面?莫非還有其他謀劃嗎?」

  白水素女眨了眨眼,臉上笑意不減,輕鬆道:「不過是此身最為貼合天河之道罷了。齊師兄,你著相了。」

  齊正言深深地看了白水素女一眼,終究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談起了其他:「你點破我行蹤,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他其實在天河附近已經潛伏很久了。

  剛入天庭碎片,在入口附近設下陷阱殺妖之時,他就尋了個落單的空隙,動用了秘法,將自身法相分離出去,潛伏在側。既是在削弱自己的實力,不叫小夥伴們在並肩戰鬥時看出異常,也是為了暗中行事,為眾人保駕護航。

  後來在孟奇觸發王珝所贈玉雕,喚出天河神女,其人要送他們一程時,齊正言心中一動,並未將法相之軀帶走,而是留了下來,作為監視神女的一重後手存在。畢竟那時,還無人知曉天河神女和王珝的真正關係。

  反正對齊正言來說,法相之軀即使毀滅也傷不到自家根本,最多便是落得一個重傷的下場,而他還有種種秘術傳承可以動用,彌補傷勢。是以捨去一尊法相之軀,監視一位態度不明的神秘法身,怎麼看都是自家比較划算。

  就連天河神女可能擁有的,追溯因果聯繫,傷害到本尊的手段,齊正言也不是沒有防備。

  於是他便潛伏在繚繞雲霧之間,見證了一番好戲,順便聽了一耳朵的上古秘聞,從白水素女和那個操縱蘇頻陀尊者遺蛻的神秘人之間的對話中,對於孟奇如今的狀態也有了一定猜測。

  看著眼神閃爍的齊正言,白水素女似乎能猜出其人心中想法,於是出言告誡道:「我喚齊師兄出來,就是為了告知師兄,切莫將這些事情告訴孟師弟,否則對他有害無利。」

  齊正言心中一凜,剎那間百轉千回,結合自己得到的魔主傳承,很快猜想到了什麼:「魚,還是道標?」

  「兩者都有,在某些存在眼中是魚,在另一些存在看來是道標。」白水素女漫不經心地道,「在孟師弟身上落子的那些存在,彼此之間都有一份無言的默契。齊師兄你旁敲側擊,稍稍指點一些東西還好,但若是直言以告,恐怕孟師弟轉眼間就會成為另一個人了。」

  在說到「稍稍」二字時,天河神女還伸出素手比劃了一下,食指和拇指之間張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齊正言面色一陣變幻,最終還是平靜下來,淡淡道:「我知道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眉頭一動,看向白水素女,似提醒似懷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白水素女先是一愣,接著輕笑道:「都怪齊師兄你吸引了妾身的注意力,讓人家差點把此事忘記了。」

  神女右手在天河之水中划過,似是放開了什麼禁法,接著才道:「好了,妾身已經放開了天河勾連萬界之能,撤去了對於那架馬車的束縛,孟師弟他們當能安全離去了。」

  ......

  在天河浮島上的池塘之底,古樸的銅門背後,隨著一層莫名的無形枷鎖被解開,孟奇等人賴以逃生的那乘駟介戰車陡然「活」了過來,像是從古老的過去降臨到了現在,無縫接續起當年的動作。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半點遲疑,四匹雪白的天馬仰頭長嘶,馬蹄踏入天河,隨著無質之水浸沒,車廂泛出濛濛青光,禁法自啟,封閉得嚴嚴實實。

  兩服上襄,兩驂雁行。

  隨著天馬拉車,遁入星河,車廂中的五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孟奇後怕道:「好險,差一點那頭怪物就追上來了!」

  原本的銀蟒妖王在孟奇以大道之樹吸收了核心之物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異變,先是實力大漲,如同返祖,而後體表遍生白毛,幾如屍僵,後來更是靈智盡喪,只知道追殺孟奇等人,讓他們無路可去,只能藉助先前探索天河浮島時發現的這乘駟介之車,遁入天河之中,藉助天河勾連萬界之便,尋覓一線生機。

  江芷微執劍在手,並未因暫時安全而放鬆警惕,她將療傷丹藥遞給孟奇,神色凝重道:「最開始若非有人救了我們一次,恐怕我們連那怪物一個回合都走不過去。」

  那銀蟒蛇妖異變而來的怪物實力強橫,似乎邁過了第三層天梯,類似於半步法身,若非初時有一縷大日靈焰破空而來,化作火海將那怪物重傷,打落境界,他們還真不能從其手下逃得性命。

  趙恆聞言吸了口氣:「那天河神女曾言她會為我們攔住追兵,我們從那些妖物口中也得知,它們之中有一位恐怖存在被神女攔下。既然一頭由銀蟒蛇妖異變而來的怪物都有大宗師之力,那它們隊伍中的恐怖存在又是何等強橫?能將其攔下的神女又是如何?」

  孟奇和趙恆心有戚戚地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最初之時沒與那神女交惡是個正確的選擇。

  孟奇想到這裡,沉吟了片刻方道:「我會尋個時間去問一下王師兄,看能不能從他那裡得知那尊天河神女最終狀況如何。或許我們還能借這個機會與那位神女搭上線。」

  江芷微和阮玉書輕輕點頭,與一位對自己等人抱有善意的法身交好,是很有必要的。

  齊正言坐在車廂角落,一如往常的少言寡語,默默地看著大家,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以為那尊神女為了攔下了妖物口中的恐怖存在從而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還試圖與對方交好?

  可惜人家攔下是攔下了,只不過風輕雲淡,一點傷勢都沒有,而且其人在執掌天河權柄之後還封鎖了天河勾連外界之能,險些把大家困死在了天河之中。

  更不要說這尊神女本就是王珝他我投影之一,你跑到人家本尊面前,想與對方的化身打好關係,真是、真是......

  齊正言悄然嘆了口氣,按捺下波動的心緒,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法相之軀那邊。

  ......

  天河之畔,和齊正言又略略談了幾句後,白水素女顯然沒了再繼續下去的意思,神女輕笑一聲,截止了話題:「好了,今天就談到這裡,有什麼事你和余元再去說罷。」

  齊正言一愣:「余元?他是誰?」

  白水素女把玩著手中「彈丸」,不以為意道:「是本尊的另一道化身,他似乎有什麼事想和你談談。」

  齊正言眉宇間閃過一抹疑色:「現在說不行嗎?」

  「不行哦~」神女晃著手指道,「你們的任務快結束了,有些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還是在真實界見了面再說罷。」

  齊正言思緒一晃,知曉本尊那邊已然接到了六道輪迴之主在半個時辰內回歸的提示,如今正在探索一座名為高老莊的殘破莊子,似是人族先人所居。

  齊正言沉默了一下,轉而道:「時間、地點。」

  白水素女輕笑一聲,明白齊正言這是答應下來的意思,於是巧笑嫣然道:「時間就定在你們返回真實界後,至於地點,鄴都怎麼樣?」

  鄴都......齊正言眉頭一動,似是想起了當年,想起了離鄴都不遠,坐馬車只有一個時辰路程的邑城。

  「那時死亡任務還未到來,張師兄和符師妹尚在人世,我還在邑城當宗門主事,小孟還自稱是我的遠房表弟......」

  齊正言一時間思緒翻湧,沉默未答,默然一會後方才點頭應許道:「鄴都嗎?我知道了。」

  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面上古井無波,眼中幽深莫名,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白水素女沒有在意這些細節,聞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說定了,希望齊師兄可不要失約喲!」說著身邊便有幽深漩渦浮現,似乎要送齊正言離開。

  「等等,」縱然剛剛決定了一件大事並打算付諸行動,但這並不妨礙齊正言心中的好奇,「王師弟,你如今以女相現身,就不覺奇怪嗎?」

  畢竟這非單純的偽裝成女子,而是由里到外俱都轉成了女身,說句不客氣的,在這種狀態下,白水素女甚至可以與凡人結合,生育後代!

  這個問題齊正言剛知曉白水素女為王珝化身時就想問了,但那時他和其人之間尚有其他事情要談,於是暫且忍耐了下來。

  如今眼看神女有送客之意,齊正言終於按捺不住,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神女愣了愣,臉上旋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齊師兄,傳說之境分化萬千,投影遍及各界,有男有女也是理所應當之事,世間豈有他我投影盡數為男子或女子之人?再說,我曾得奇遇,改易了出身跟腳,如今頗類某些先天神聖,而那些存在可有陰陽之分?齊師兄,你還是著相了。」

  王珝藉助混沌青蓮子重塑過肉身,從而順利突破至法身之境。若不追溯其人經歷,單看他如今法身跟腳,確實和某些小世界的先天創世神頗為相似。

  說道這裡,神女臉上笑意一變,略顯促狹:「再說,生活總是需要一些刺激、樂趣和期待。」

  她臉上笑意盈盈,揮手間幽暗漩渦猛然擴大,將齊正言的這尊法相之軀投入其中,悄無聲息地送到了高老莊附近。藉助天河之力,凡是那乘駟介去過的地點,都被神女勾連了起來,與天河陣法相融,能在其中隨意來去。

  將齊正言送走,神女這才有閒心回過頭來打量這方天庭碎片,口中喃喃道:「如今這塊無主之物已被納入掌中,總得打掃乾淨屋子再請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