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沒有帶著麻雀離太遠,只是下樓坐到了大堂,在他們的感知範圍內。
她坐在臨窗一張小桌上,捏碎桃酥給小麻雀吃。
宴月亭強行結嬰,她能理解,元嬰的威脅就像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刀,更何況一開始,這把刀就是帶著敵意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與其淪為魚肉,還不如趁著刀落之前,搏一把,擁有與之對砍的實力。
她能理解,可理解不代表她不會擔心,不會生氣,哪怕他這麼做之前,和大家商量一下,都好過他這樣自以為是地去獨自冒險。
褚珀托著腮看小麻雀啄食,在心裡呼喚旁白,詢問虛妄台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旁白不應,她便一直喊,說好話,撒潑打滾威脅,全部手段都用上了,旁白可能被她煩得受不了,二話不說,乾脆直接將她的神識拖拽進了虛妄台。
褚珀落到一片無垠的荒漠中,中間矗立著一方高台。虛妄台周邊白沙無邊無際,是隕落在此的大能枯骨所化,經過成千上萬年的積累,堆砌成了一片死寂的海。
虛空中浮現著一行行簡體中文,解釋了虛妄台的由來。
虛妄台夾在人界和幽冥之間,是上古一位飛升大能的坐化地,那位大能沒能熬過道心之衰,在最後的飛升雷劫中道心崩潰,隕落時驚天動地,差點殃及這一方世界,在最後一刻,被天道強行扯入一處獨立空間,虛妄台就此落成。
之後便成為了道心崩潰之人的墳場。那位飛升期前輩曾修習的是與時間相關大道,所以這裡的時間流逝和外界不同。
在虛妄台度過一年,外界不過一日。
褚珀麻木地看著那一行行文字,萬般皆虛妄,所以此處名為虛妄台。
她的情緒也像是被抹平了,半點波瀾都生不出來,褚珀看著那一方高台,不由得就想要躺上去,就此長眠。
甚至在字裡行間看到宴月亭的名字,心中都生不出半分漣漪。
虛妄台離她越來越近,褚珀在灰撲撲的檯面上看到一個人,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上方浮出的文字。
【這種時候,他骨血裡帶著的偏執和魔性變成了最佳的良藥,他七情六慾纏身,半點都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宴月亭心裡默念著那個人,一點一點將自己的魔丹碾碎,抽出裡面的靈力灌入神魂。在虛妄台,痛楚都變成了一種活著的鮮明的感覺。】
她又低頭看看宴月亭,毫無所動地想,原來這就是他在虛妄台結嬰時的情景啊。
實際劇情發生變動,文字重新生成,頭上的文字要比下方實際發生的場景慢上一步。
離得近了,褚珀才注意枯黃的台子上,刻下的名字,一筆一划端端正正,是宴月亭的筆跡,寫著「褚珀」間或夾著「小師姐」三個字。
她死氣沉沉的心裡忽然微微一漾,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結嬰要比凝丹漫長許多,宴月亭時不時要停下來,休息期間,他就會取出刀,很認真地又開始在地面刻她的名字,像是為了提醒自己。
虛妄台在此矗立上萬年,進來的人都安安分分躺在這裡等死,還是頭一回有人在它上面刻字,那石面看著枯朽,卻不容易落下痕跡,想要落成一筆,需要反覆銘刻,往往刻下一划就要花費上許久。
即便如此,他還是斷斷續續在檯面上刻上了八丨九個她的名字。
褚珀麻木地看著,心裡的那一絲波瀾,早就淹沒在虛妄台的死寂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嬰的雷劫應運而生,浩蕩的閃電撕開這一方天地,直接擊落至虛妄台,宴月亭的身影整個陷入雷電里,什麼都看不見。
她抬頭看上方的文字。
【劫雷貫穿他的靈台,宴月亭識海里,布滿蛇形電光,每一道都直接擊打在初生的元神上,元神被擊散一分,他便又凝聚起一分,骨砂在雷電威力下,終於起了波瀾,耳邊是腳下枯骨窸窸窣窣的聲響,小輩,既入了此安息地,你又何苦要苦苦掙扎,這些聲音夾雜在雷霆萬鈞中,微弱,卻無法忽視。】
褚珀只是旁觀者,都想聽從這些忽遠忽近的呢喃,摒棄所有,安息於此,半點都不想反抗。
宴月亭還要扛著雷劫。
她看到宴月亭滿是鮮血的手指,撕開電光,指尖輕輕撫過地面上的字跡,輕蔑地笑了一聲,「這裡是懦夫的安息地,不是我的。」
虛妄台外,白沙被靈力激盪得如海浪般翻湧,沙沙的聲響,像是空洞無力的笑聲。
這場雷劫持續了很久,檯面上,字跡溝壑里積滿了宴月亭身上的血,又被風乾,變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
頭上的文字全部被她的名字填滿,像是為了和地上的血字相互呼應。
雷劫散去後,她看到宴月亭有些困惑地站在原地。
在被拽出虛妄台前,褚珀看到頭頂,她的名字下,最後一行字:
【我的元嬰,是顆蛋?】
神識抽離出來,她感覺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小麻雀還在啄著桌面上的桃酥碎。
褚珀伸手按住心口,在虛妄台中,被心如止水的情緒變本加厲地翻湧出來。
一筆一划被刻入石台的名字,落在字跡上帶血的指尖,溝壑里凝固的鮮血,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她的名字,那些她當時看著無動於衷的畫面,現在化成了一隻無形的手掌,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臟。
褚珀覺得心口有些刺痛。
她知道宴月亭對她有好感,只是因為他缺愛,剛好她也對他挺好,就像原著裡面,如果對他好的人是秦如霜,他也會喜歡秦如霜。
這種喜歡,在她看來,並不算是愛。等他真的遇上真愛時,就會明白了。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像她想的那樣。褚珀有些困惑,她做的那些,有值得他這樣刻骨銘心嗎?
要不是被旁白拽出來,她可能半點都不想掙扎,直接在裡面躺平等死,在虛妄台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帶給她心緒波動,包括師父,師兄,羅不息,溫師兄,也包括宴月亭。
但是,宴月亭靠著對她的念想,從虛妄台中出來了。
背負這麼重的情感,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你要記住,什麼時候都別為難自己。」
塬清的話浮上腦海,褚珀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逃離的念頭。
此時,迎賓樓雅間裡。
樓上的兩人關係還沒好到可以寒暄的地步,興許是都覺得立即追出去會被罵,所以竟然默契地都沒有動彈,彼此冷麵對著,直到小麻雀把那一把桃酥碎啄完,才迫不及待地起身。
兩個人動作出奇地一致,彼此尷尬對望一眼,敷衍一拱手,先後出了隔間。
慕離下到大堂,一捲袖擺,將小麻雀收進袖子裡。
「啾啾!」麻雀的叫聲聽起來很不情願。
他探入袖中,蠻橫地捏住麻雀嘴,低聲警告它,「吃裡扒外的東西,本王回去再同你算帳。」
隨後化作一團紅色殘影,掠出門去,臨走前還不悅地睨了褚珀一眼,「連只鳥都不放過,不要臉。」
褚珀半點反應都沒有。
宴月亭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小師姐。」那模樣就像明知道自己犯了錯的狗子,夾尾垂耳,不敢與人直視。
褚珀腦子裡亂得很,一時也無瑕顧及他的情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起身往外走去。
宴月亭愣了下,抬步追上,忐忑不安地小聲問道:「小師姐,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是故意想瞞著你的。」
他已經做好了坦白的準備,只要褚珀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他知道小師姐定然會擔心他,正因為知道,他在做之前,才想要隱瞞。現在他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總比不知結果的擔憂好得多。
他想看她為自己擔心,又捨不得她太過擔心。
褚珀只是接著他的話音,輕聲道:「我沒生氣。」
宴月亭微微蹙眉,試探性地問道:「小師姐,不想問我什麼嗎?」
「問什麼?」褚珀一直心不在焉,片刻後,才對他笑了下,善解人意道,「宴師弟,我知道你為什麼急著結嬰,我能理解的,你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才冒險結嬰,我明白的。」
宴月亭心跳一滯,心口那種隱秘的期待忽然落了空,他很想問,小師姐你不問問我怎麼結的嬰,在何處結嬰渡過雷劫,結成的元嬰又是不是真如慕離所說,只是脆弱的半成品嗎……
他以為小師姐會問他這些,然後斥責他以後不許再自作主張。
他期待著小師姐會生氣,會心疼,而不是這麼幹巴巴地說,她理解。
可在他開口之前,褚珀已經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宴月亭定定站在原地,影魔從他袖口鑽出來,不可置信道:「我以為她會罵你。」就連它在知道宴月亭莽撞結嬰時,都氣得恨不能勒死他算了。
它回頭看到他落寞的眼神,嘆了口氣,安慰道:「小師姐現在肯定很生你的氣,懶得搭理你,你活該!」
宴月亭垂下眼眸,默不作聲地抬步,遠遠綴在褚珀身後。
「你最好回去就準備一份檢討書,等小師姐問起的時候,你就趕緊拿出來,好表明自己的誠意。」
宴月亭遲疑片刻,「有用麼?」
「當然有用,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影子像一條搖曳的緞帶,飄在他指縫間,愁道,「趕緊和好介紹我。」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秦府,羅不息備好了爪子,等著他們回來看好戲,左等右等等不到,正準備出門找他們,就見兩人一前一後進到院裡來。
「褚師姐。」
褚珀沒理他。
「宴師弟?」
宴月亭也沒理會他。
羅不息琢磨著,這問題看來有點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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