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月亭捂著小腹,在走出布道塔前,傷口被他用靈力硬生生催癒合,但也僅僅只是表層的傷口癒合了,丹田內依然血淋淋地抽痛,經脈乾涸得像是要裂開,靈氣入體,又會從他破損的身體裡泄出。
為了不被發現他已經凝結出魔丹,為了讓自己變得心地純良,變得更像人,他抽出自己半副魔骨,摳出內丹,摒棄了更能保護自己的魔性。
如今殘留的,就是屬於他的人性麼?宴月亭捂著臉,自嘲地輕笑出聲。
難怪他以前總時不時冒出些不切實際的奢望,一次次被掐滅,還一次次自討沒趣,心裡總有一個微弱的卻頑固不化的聲音,蠱惑他飛蛾撲火。
被人從臭水潭裡抱起來的時候,他的臉上被粗糲的手掌磨過,那人用渾濁的嗓子,說天可憐見,以後就喚他們爹娘吧。
這是他第一次生出奢望,希望自己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人性自他骨子裡冒頭,從此就像燒不盡的野草,在他骨子裡瘋長。
這就是他的人性,軟弱至極,毫無用處。
「宴師弟……你、你坐那麼高幹什麼?」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傳入耳中,「你要是難過,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宴月亭眼眸微微睜大,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褚珀站在試刀石几步外,仰頭望著他,眼裡的疑惑不安像海浪一起朝他撲來。
她在擔心我?
「小師姐?」宴月亭幾不可聞地喊道,目光落到她赤丨裸的腳上,才如夢方醒,縱身從試刀石上跳下,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怎麼沒穿鞋?」
褚珀經他提醒,低下頭去,白皙圓潤的腳趾侷促地互相蹭了蹭,懊惱地拍拍腦門,「我忘了。」
還不是因為被旁白實在離譜的畫風給嚇到了!
再聯想到白天他說的那一番身世,想來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褚珀聽到旁白後,悄悄放出神識探過來,一眼便看見坐在大石頭上的人影,一副要尋短見的樣子,她都快嚇傻了,喚出勾星刀就衝過來,哪裡還顧得上穿鞋?
猶帶著體溫的外袍落到肩上,褚珀身體一輕,被人打橫抱起,她瞪大眼睛,緊張地抓住他前襟,「宴、宴月亭,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宴月亭抱著她走入屋中,直接放到桌上,才退開兩步,「是我唐突了,小師姐,對不起。」
眼前之人低眉順目,臉色蒼白得嚇人,襯得眼周那一抹紅格外顯眼,濃密的睫毛根尚染著濕氣,像是才哭過似的。對著這樣一張臉,就算再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說不出一句重話。
褚珀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直擊心靈的脆弱,默默咽一口唾沫,不僅沒生氣,甚至還產生了一種想把他捧進手心裡好好呵護的衝動。
深更半夜,人的心防果然要薄弱得多。褚珀終於知道精丨蟲上腦是什麼感覺了,她現在恐怕和那些大老爺們兒沒什麼兩樣,見不得美人落淚。
「我沒生氣,一點也沒有生氣。」褚珀彎起眼眸對他笑,故意擠眉弄眼想逗他。
【她是專程來安慰他的?她果然是不一樣的,小師姐心真的好軟。】
褚珀:「……」
她原本還擔心他沉浸在自己的身世里太難過,絞盡腦汁想怎麼開導他一下,現在忽然不敢開口了。
宴月亭緊蹙的眉心舒展開,閉了閉眼,強制壓下過分脆弱波動的情緒,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小師姐怎麼會突然過來?」
「啊……我睡不著,出來四處走走,順便就來參觀一下你的新洞府。」褚珀目光微閃,隨口胡謅。
這個理由就很離譜,宴月亭臉上帶著些微疑惑,不過還是露出一個小奶狗般天真無邪的微笑,「那我帶小師姐四處看看。」
「……」褚珀望了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很好,他們倆真是一個敢編,一個敢應。
她一想到旁白里,男主半夜寫詩的青春疼痛畫風,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只好點點頭。
宴月亭翻出一雙內門統一制式的短靴,「小師姐,你……穿我的鞋?可能會有點大,這個是新的,我還沒穿過。」
「唔,好。」褚珀伸手要接,手臂微抬,又忽然改變主意,重新縮回去,默默坐著沒有動,只用一雙黑潤潤的眼眸盯著他。
宴月亭愣了下,心領神會,「小師姐,失禮了。」他俯下丨身,冰涼的手掌捉住她的腳踝,用帕子擦乾淨她的腳,將靴子往她腳上套。
褚珀腳上被他手指觸碰的地方都是一陣麻癢,雞皮疙瘩從腳踝一路竄上膝蓋,她蜷緊手指,不讓自己身體顫得太明顯,並沒有制止。
宴月亭確實不對勁,他以往明明很排斥和她的肢體接觸,就算嘴上從不明確拒絕,但身體卻很誠實地邦邦硬,哪裡會像今日這般又是主動公主抱,又是半點不抗拒地幫她穿鞋。
他難過到昏了頭了?還是被人給穿了?
他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褚珀拼命呼喚旁白,最後乾脆在心裡威脅:你現在不上線,以後也別想指揮我做事!
旁白爸爸應邀上線:
【宴月亭按捺住心裡那個雀躍不已的聲音,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他不能再做出什麼冒失的舉動,嚇到小師姐了。】
褚珀:「???」等等,不是折斷她的腳踝,這樣口口她,再那樣口口她?他以前在腦子裡可沒少做冒犯她的事。
褚珀盯著眼前半彎著腰,被垂落長發擋住面容的人,陷入沉思。
是因為她的角色定位變了,所以宴月亭對她的態度也變了嗎?
褚珀心裡剛冒出這個念頭,又立即否認了自己。不對,在避風亭的時候,她聽從旁白嗶嗶,代替秦如霜要給他溫暖時,他渾身殺氣騰騰,依然很排斥她。
所以,從布道塔出來時,她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並不是錯覺?
他果然是在布道塔中做了什麼。
「小師姐,可以了。」
褚珀被他打斷思路,回過神來,默默看他一眼,從桌子上跳下,「那就勞煩宴師弟陪我四處走走吧。」
「嗯。」宴月亭乖乖點頭。
靴子確實有點大,她行走之間,腳步聲拖拖沓沓,宴月亭仿佛後腦勺上長了一對眼睛,她剛一磕絆,一隻手便伸來虛扶住她的手肘。
褚珀心跳一滯:我要聽他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旁白才不情不願地上線,乾巴巴念道:
【宴月亭,開心。】
「噗~」褚珀沒忍住笑出聲,工作怎麼還帶情緒,旁白太不敬業了。
宴月亭疑惑看向她,「小師姐?」
褚珀一雙眼眸笑意盈盈,「沒什麼,就是突然有點開心。」
宴月亭的眉眼柔和下去,就像被她的笑傳染了一樣,眼中也帶上點笑意,「嗯。」
這是要自我攻略的節奏,不會吧,男主的心尖尖,這麼好入住的嗎?
難怪後面那麼多紅顏知己。
褚珀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繼續試探。
「宴師弟,你的傷如果很疼的話,最好是請醫修替你治療一下。」旁白里說他口口抽痛,會被和諧的詞,她目光下意識往他下半身飄去。
宴月亭不自在地側過身,「小師姐,我身上的寒傷還沒好。」
褚珀頓時啞然,他身上的勾星刀傷一日不愈,就不能讓人為他仔細診治,「那你哪裡不舒服,跟我描述一下,我找溫師兄配藥。」
宴月亭搖搖頭,「我的傷不要緊的。」
褚珀從他的態度看不出端倪,再次呼喚:旁白,醒醒,幹活!
【……】
【如果他身上的寒氣除盡,她就會像之前說的那樣,真的與他劃清界限麼?】
褚珀挺起背,耳朵豎得老高,一邊用餘光觀察宴月亭,一邊等著旁白後續。按照他以往的畫風,旁白里必定不會有什麼好詞。
宴月亭略微側過身,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很輕很輕地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在壓抑什麼。
【不能再想了,他不能任由自己陷在卑微的人性里。】
這之後旁白就徹底沉默了。
人性嗎?褚珀琢磨著這兩個字,心不在焉地跟在宴月亭身後逛花園。
這一座洞府閒置許久,有陣法護持,不染塵埃,卻也沒什麼生活氣息,冷冷冰冰的,實在沒什麼好看,褚珀很快就倦了,捂著嘴打呵欠。
宴月亭很懂事地停下來,「小師姐,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褚珀揉掉眼裡的生理淚水,仔細打量他片刻,帶著一點命令的口氣道:「那你也別在破石頭上吹風了,本來就有傷。」要是旁白再哭唧唧地念上幾句,那她今晚恐怕就別想睡了。
「好。」宴月亭聽話道。
褚珀回到流風崖,在塌上呆坐了快小半個時辰,確定旁白不會再上線,才埋頭倒進被褥里。
第二日一早,褚珀帶著火隕石去找溫竹影。
溫竹影沒有白收她的火隕石,早準備一些她修行用得上的丹藥打算回贈給她,褚珀捻著瓷瓶不好意思道:「溫師兄,可否予我一些修復根基,填補氣血的丹藥?」
她說話的時候根本不敢看溫竹影的眼睛,溫師兄煉製的丹藥,除了上交給門派的部分可以用份例兌換,想要其他的,只能求他贈予。
褚珀提出如此要求,就好像是她一開始就目的不純,抱著火隕石做情面交換一樣。
溫竹影沉默片刻,問道:「褚師妹要這一類丹藥作何?」
「我有個朋友受了點傷,似乎傷到根本了。」
聽她這麼說,溫竹影腦海里自然而然地浮出那個戴著離雀羽的弟子,「你明日將他帶來,我給他診斷後,才好對症煉製丹藥。」
褚珀為難道:「溫師兄,沒有現成的嗎?就那種品級特別高的,一吃下去就神清氣爽,打通任督二脈,百病皆消的那種?」這裡可是修仙世界,照理來說,靈丹妙藥不是多得很嘛。
溫竹影被她逗笑,「還有活死人、肉白骨,一粒下去原地飛升的丹藥,你要不要?」
褚珀當真思索了下,「這會不會太勞煩師兄了?」
溫竹影:「……」小師妹,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要那些,只要修復根基的就行。」褚珀握了握拳,「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溫竹影被她最後一句說得微微一怔,無奈道:「褚師妹,涉及到靈樞、氣海的丹藥,確實都是天玄一級的丹,但這類丹不能隨便服用,不是塞進嘴裡就完事的,稍有不慎,修途斷絕還好說,重了是要出人命的。」
「這麼嚴重?」褚珀一雙杏眼瞪得滾圓,秀氣的眉幾乎糾纏在一起,「那如果用精血入藥,也會有這種危……」
「褚師妹!」溫竹影厲聲打斷她。
褚珀被他嚇得整個人都是一跳,差點滑下椅子,溫竹影神情嚴厲,「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偏門左道?抽自身精血餵補他人,是以一換一,這和那些采陰補陽、采陽補陰的邪宗有何區別?」
「對不起對不起,溫師兄,是我失言了。」褚珀連忙道歉,她小心地覷著溫竹影的臉色,生怕惹他不快。被他厲聲說一句,心裡難受地直犯委屈。
溫竹影見她這般模樣,緩下面色,輕言勸告她道:「褚師妹,根基受損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只不過是需要對症下藥,醫修輔助療傷,就算他實在傷得嚴重,我不行還可以請我師尊出面,你可別獨自做傻事。」
褚珀乖乖點頭,「我不會這麼傻的。」
「我給你配些溫補的丹藥,你可以先給他吃,若想好了,就帶他來,不方便的話,你紙鶴傳信給我,我上門去看診也可。」
「謝謝溫師兄,你真好。」
溫竹影喜歡穿白,袍裾上的百草紋也是乾淨素雅的顏色,身上帶著一股清幽的藥香,他挽起袖擺執筆寫字的姿勢端正又優雅,雖然性子疏冷,但其實是個挺好相處的人。
褚珀托著下巴,不知不覺地看得入神,不得不說,原主看臉的眼光真的不錯。
宴月亭是漂亮帶刺的野玫瑰,溫竹影便是枝葉扶疏的翠竹。
她單單只是坐在這裡,看他寫字碾藥,就覺得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一雙眼睛這麼盯著自己,溫竹影自然有感覺,但她的目光呆呆的,安安靜靜也不鬧騰,溫竹影也就隨她去了。
他有條不紊地配好藥,寫好方子折好,連帶三瓶丹藥,幾包用紙包好的藥草,一併裝進盒子裡,才抬眸看向她。
褚珀目光落進他湛然的雙眸中,耳朵里忽然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她一把捂住心口,暈暈乎乎地想,原主殘留的情感又來作祟了嗎?
「這些只是短時溫補的方子,治標不治本。」
褚珀接過來,點頭,「我知道的,有勞溫師兄。」
「嗯。」
褚珀磨磨蹭蹭地不想走,「溫師兄以前說過,我要是想來見你直接來便是,還作數嗎?」
溫竹影遲疑片刻,「自然。」
褚珀眼眸透亮,掰著手指算,她每日除了修煉,剩餘的時辰掰碎了,大部分都耗在應付男主上,再加上其他朋友之間日常往來,找大師兄匯報功課云云,時間太不夠用了。
「那我恐怕隔四五六七日就要來叨擾師兄一回了,希望師兄別嫌我煩。」褚珀捻起裙擺行一禮,白皙的臉上染上兩朵紅雲,高興地出門。
管她是不是受原主的感情影響呢,只要她看著溫竹影開心,多巴胺瘋狂分泌,那有空的時候就來看看唄,就和貓咖擼貓是一個道理,還不花錢。
「隔四五六七日……」溫竹影失笑,望著她雀躍的背影,他還不知道自己被人「白嫖」了。
現在的褚師妹,不再咄咄逼人後,倒也沒有那麼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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