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語得到戲班子被團滅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衙役們找了拖車,把戲班子裡十二個人的屍體搬上了車,甚至為了避免引起人群騷動,還在屍體上蓋了厚厚一層草蓆。
可惜欲蓋彌彰,幾個肌肉賁張的衙役抬著一個寬大的拖車,拖車上面不知放了什麼東西,一跳一跳地很有彈性。
幾個好奇心重的吃瓜群眾偷偷湊過去瞟了一眼,結果一隻青白的手臂瞬間像沒有骨頭一樣從拖車邊緣掉了下來,嚇得那女子「哇哇哇」大叫。
這聲尖叫就像蝴蝶扇動翅膀引起了颶風,接二連三的尖叫從大街上響起來。
從京城來的那個戲班子,十二個人全都死光了!
這個消息瞬間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在青志縣傳開了。
青志縣縣衙,宋衣雲和薛錦重在會客廳里,一直從下午坐到了夜晚,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季林語。
她從廳外走進來,官服上四處都是褶皺,一張方正的面容此刻滿是疲憊,看到薛錦重迫不及待想開口問問題的樣子,無力地搖搖手。
她坐在椅子上,低頭緩了好一會兒,突然一隻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這突如其來的暴躁舉動把薛錦重和宋衣雲嚇了一大跳,她們倆互相對視一眼,對方的眼神里滿是迷茫。
「她們全都死了……」
季林語低沉著聲音喃喃道。
「誰全死……」
「了……」
薛錦重本來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想開口問清楚,但看到季林語這副頹喪的模樣,她突然靈光一閃,瞬間就明白了季林語的意思。
是那些戲子全死了!
「而且,殺手拿走了她們身上所有的財物,故意把現場偽裝成殺人越貨的模樣。」
如果不是宋衣雲解開了庫房自燃著火的秘密,那麼季林語可能真的會相信,這個戲班子是因為從薛府獲得了太多獎賞才被人盯上團滅的。
可惜,背後的策劃人也沒想到宋衣雲竟然推斷出庫房離奇著火是有人搗鬼,並且一路追查到了戲班子裡的人,否則,這就是一樁完美無缺的殺人滅口案件。
詳細又迅速的信息收集渠道,縝密的案件策劃能力,以及那些頂尖的死士和殺手,都可以說明幕後黑手的身份不低。
甚至季林語可以篤定,此刻幕後黑手就躺在京城裡高枕無憂地看著她們像群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而她們,卻對對方的姓名、身份一無所知。
敵在暗,我在明,她們一路搜尋戲班的行為並沒有絲毫掩飾,只要背後策劃人肯稍微查一查,就能查到她,薛錦重,薛錦沉和宋衣雲。
或者換種說法,幕後人朝薛家動手的目的,就是遠在京城薛錦沉。
此刻不管是季林語還是薛錦重,她們都覺得身上仿若頂著千斤重擔,放不下、掙不脫,被壓的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最後,三人沉默著分別,沒人討論戲班子眾人的死,薛錦重也不再為自己失去的那幾箱銀票而傷心。
比起兩人的消沉,宋衣雲心態還算不錯,但她不敢表現出來。
她只是一個才十六歲的孩子啊,就算天塌了,不是還有年紀老的頂上嗎?這些莫名其妙的陰謀詭計、政治疑雲應該不關她的事。
此時的宋衣雲還不知道,她即將開啟一場長達三十年的精彩政治表演。
而她現在最關心的,是她的肚子快要餓死了。
宋衣雲回到薛府,天色已經晚了,然而她還沒吃晚飯,午飯也沒吃飽就被庫房著火打斷了。
她走進房間,正看見薛濛往桌子上擺了幾道清淡小菜。
撒滿青蔥的清蒸魚、一小碗豆腐羹、一碟精緻的玉露團,以及噴香的米飯。
本就飢腸轆轆地宋衣雲立刻坐到桌前朝薛濛飛了一個吻,然後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薛濛則坐在她旁邊,右手支撐著下巴,帶著滿滿笑意、歪著頭看宋衣雲吃得津津有味。
他看到宋衣雲吃得差不多,又給她倒了一杯水,細緻體貼的遞到她唇邊。
等她喝完了水,薛濛立刻站起來轉身對她說:
「我去給你準備洗澡水……」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離開,一雙纖長的手臂環上了他的腰,背後一個柔軟的身體靠了過來。
「嗚嗚,謝謝你,小蕊兒。」
宋衣雲抱著薛濛哼哼唧唧地撒嬌,晚上的她跟白天那個冷靜果斷的宋衣雲判若兩人。
如果這對小夫妻私下的相處方式被外人看見了,她們一定會大跌眼鏡,向來處於絕對強勢地位的女子怎麼可以對男子示弱,更別說撒嬌了,簡直沒有大女子氣概。
但宋衣雲卻非常樂意朝薛濛展露她的脆弱和動搖,就像一隻傲嬌的小貓咪,只會對自己最愛的主人露出柔軟的肚皮。
「好了,你身上臭死了,快去洗澡吧。」
薛濛嘴上嫌棄得不行,但他背著宋衣雲的那雙眼睛卻笑得格外溫柔。
「哦。」
被嫌棄了。
宋衣雲耷拉著臉拿著換洗的衣物進了浴房。
等宋衣雲出了浴室上熄滅燭火爬上床。
薛濛突然也伸出手臂環住宋衣雲的腰:
「你的腰好細啊,感覺比我的還細,你要多吃點。」
宋衣雲在黑暗裡撇撇嘴,也伸出手想掐住他的腰:
「你跟我半斤八兩好嗎?要吃一起吃。」
然而不知道她的手碰到了薛濛腰上哪個部位,他突然瑟縮一下躲開了。
宋衣雲愣怔了一會兒,隨即露出一抹壞笑,她伸出幾根手指不停撓著薛濛的腰側,她的力度不大,甚至很輕柔,但就是這種宛若隔靴瘙癢的力度讓薛濛忍不住漲紅了臉,最後他終於忍不住破功,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在床上互相撓對方的痒痒肉,直到雙方都笑得筋疲力盡,癱軟在床上喊著停戰。
與此同時,青志縣縣衙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季林語正在燭火下提筆寫信。
她先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宋衣雲破了一件縱火案的事件經過寫了進去,然後在信里闡述了她的憂慮和對幕後黑手的一些推測,最後是希望老師能提供破局之法。
很快,這封信就越過千萬里,送到了薛錦沉的手上。
第二天,宋衣雲仍然沒有改變回宋家看宋父和宋升的打算,薛濛從臨時庫房裡拿出了一些珍貴的藥材,作為登門拜訪的禮物。
兩人一大早就乘坐馬車到了宋家。
宋家依然坐落在以前那個偏僻的山間小路邊,但不管是房子的外部還是內部裝飾,全都煥然一新。
原本僅僅只能遮風擋雨的茅草小屋瞬間擴建成了一間有著三座獨棟廂房的磚瓦房,房子前後都圈了一大塊空地,種滿了各個種類的小青菜。
幾隻黃澄澄、毛茸茸的小鴨子從前院裡排著隊經過,一隻老母雞領著幾隻花毛小雞脖子一點一點,在地上找食兒。
宋家屋裡則收拾得更加整潔漂亮。
新打的木頭桌椅、柜子、床,還飄著一股淡淡的木頭香。
幾根高高的房梁撐起屋頂,顯得空間更加開闊舒展。
雕刻精緻的小木窗大大咧咧地敞開著,清風徐來、陽光燦爛,隨便在屋裡坐一會就能感到心情舒暢了許多。
此刻宋升正跟宋父在房間裡學繡花,一直干粗活的人第一次幹這種細活,不僅把毛線團纏得亂七八糟,還在自己手上扎了好幾個眼兒。
但他好像天然有著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專注度,從不氣餒,依然無比認真地低頭繡花,絲毫沒注意到屋外來人了。
最後還是宋父脖子酸了,抬起頭拿手捶捶,才發現宋衣雲已經站在房門邊許久,一直微笑看他們繡花。
「來,孩子,喝點茶吧。」
宋父把把剛剛沏好的茶放到了薛濛面前,朝他笑得格外親切。
薛濛也不是第一次來宋家見宋父了,他立刻接過了茶禮貌道謝:
「謝謝父親。」
「誒,別客氣。」
宋父擺擺手,看向一邊的宋衣雲,
「衣雲,你們以後來就別帶藥材了,前幾次送過來的我還沒吃完,都堆在箱底,真的有些浪費。」
「那好,那我下次帶些別的東西過來。」
宋衣雲聽了宋父的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看向另一邊一直沉默寡言的哥哥宋升,突然朝他開口問道:
「哥哥,之前我在青雀大街上看到了好多格外新奇的繡樣,我下次來的時候帶給你。」
宋升沒想到宋衣雲突然提到了他,他茫然的抬頭,聽到了「新奇的繡樣」幾個字,眼裡瞬間閃起了光,隨後重重地點點頭:
「謝謝妹妹,我繡出來的第二件東西就送給你。」
宋衣雲又在宋家呆了幾個時辰,甚至在宋家吃了午飯睡了午覺,才跟宋升和宋父道別,坐上馬車回薛府。
此後又平平淡淡地過了半個多月天,宋衣雲每日裡幫薛錦重對對帳,順便慢慢修復那些被燒毀的帳本,日子過得還算充實。
而薛錦重終於從銀票被燒的打擊中平復過來,更加激進地擴張自己的商業版圖,每天像打了雞血一樣捉著宋衣雲算帳、對帳,勢要把損失的錢全補回來。
與薛府眾人的歲月靜好不同,隨著時間慢慢推進,季林語心中反而愈加慌亂。雖然她官職低微,但傾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薛錦沉真的在朝中出了什麼事,作為她的學生,自己也跑不掉。
終於,她收到了來自京城薛錦沉的信件,上面只簡單地寫了幾個字:
想活命,先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