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賣身葬父

  皓月當空,銀河垂地,寂靜的夜色里時不時傳來幾聲蟲鳴。

  一座低矮但堅固的磚瓦房裡隱隱透出明黃的燭光。

  桌子上擺著一個水煮雞蛋,還有一大盤白面做的野菜餅。

  或許是餓昏了頭,平日裡看都不屑看一眼的吃食,此刻宋衣雲卻覺得它們香味撲鼻,忍不住流口水……

  宋衣雲瞥了一眼哥哥宋升,他此刻眼冒綠光,貪婪的盯著盤子裡的麵餅,渾身的肌肉都肌肉賁張起來,好像看的不是餅子,而是即將被他一擊斃命的獵物。

  宋父看著自己一雙兒女,兒子情竅未開,一心只有吃睡,長相也不討喜,女兒倒是美貌多情,但未免太過多情了些。

  他長嘆一聲,落下筷子。

  這個動作就像戰場的號角,宋升在宋衣雲瞠目結舌的表情下飛速搶走盤子裡最大的麵餅,滿足地啃了起來。

  宋衣雲沒得選,只能故作斯文的夾起最後一張餅,細細品味。

  在原主的記憶里,宋父做的野菜餅是非常奢侈的美食,往往只在重大節日才能吃到。

  這餅子要用細細的白面加水加鹽和成團,然後放入新鮮採摘的野菜揉成餅,最後放進鍋里,用酥油煎的兩面金黃。

  新鮮出鍋的野菜餅香噴噴、軟綿綿,表皮酥脆,內餡兒柔韌,最絕的是裡面的野菜,味道跟香茅草極為接近,一股淡淡的檸檬香氣,還帶著甜,吃起來爽口又飽腹。

  宋衣雲不過嘗了一口,眼睛就瞬間亮了起來,盈滿口腔的香甜味道讓她忍不住回味 。

  正當她驚嘆如此簡單的麵餅竟然也可以這麼好吃的時候,一個雞蛋被遞了過來。

  宋衣雲詫異抬頭,正看見宋父收回手,對她笑得很是寵溺。

  一旁的宋升偷偷用餘光瞟了一眼那個雞蛋,卻不敢多看,立刻埋頭苦吃。

  自從家裡的母雞開始下蛋,除了要送到集市里賣錢,剩下的雞蛋全進了原主的肚子。

  八歲的宋升嘴饞,從五歲的妹妹這裡哄走一個雞蛋,他剛剛剝開了雞蛋殼,舔都沒來得及舔一口,就被宋父發現,狠狠地打了一頓屁股。

  從那天以後,宋升就明白了,他是男孩,屬於妹妹的東西,他絕對不能覬覦。

  哪怕家裡的農活全落到了他身上,宋升都從未抱怨過。

  或許是環境塑造人,原主從父兄這裡得到了太多,反而不懂得感恩。

  宋衣雲看了一眼桌上那顆被洗得乾乾淨淨的雞蛋,伸手又把雞蛋推了回去:

  「爹,這顆雞蛋你跟哥哥分了吃吧。」

  「你跟哥哥為了供我讀書,那麼辛苦,你們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聽了她的話,宋父一時怔然。

  他一生命苦,年少嫁給宋母宋汝,別人都羨慕他找了一個富貴閒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個可怕狠辣的女人,對他動輒打罵,從不留情。

  直到他生下了宋衣雲,她終於收斂了脾氣,找回一點做母親的慈愛和擔當,也開始對自己展露笑顏。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即將迎來圓滿,宋汝卻突然病倒,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宋汝走後,他一個人撐起這個家,一心只為培養宋衣雲成才。

  他確實很少為自己考慮,但天下的男子不都如此嗎?

  在家從母,出嫁從妻,妻死從女,一生命運輾轉於這幾人手中,不得掙脫。

  「爹,爹!」

  突然幾聲呼喚讓宋父瞬間從思緒里抽身,他看向自己那個笑得憨厚的兒子。

  「爹,這個雞蛋你要嗎?」

  宋父頗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地搖搖頭。

  最後那顆雞蛋全進了宋升的肚子。

  第二天一大早,宋衣雲路過家門口的小河,對著清澈如鏡的河水,終於看清了這個身體的模樣。

  少女蒼白昳麗的容貌一半對著太陽,一半隱入陰影之中,流動的河水勾勒出她精巧立體的面部輪廓。

  一雙鳳眼眼尾微翹,沾著紅緋,唇瓣也像熟透的櫻桃,明明是一副糜麗模樣,眸光卻清清冷冷,如同凜冬梅花,凌霜傲雪,風骨無限。

  除了嫩了點,這樣子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啊。

  宋衣雲驚訝的挑起眉,水裡的少女也做出一樣的表情,剛剛的清冷感瞬間消失,又變成了一副風流少年郎的模樣。

  所以這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嗎?

  宋衣雲站起身拍拍衣擺,有些悵然的看向天邊那輪紅日,幸好自己本就無牽無掛,不然死得那麼難看,家人看到會有多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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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衣雲循著記憶走過一段偏僻靜謐的小巷,再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熱鬧的長街上,各式各樣的小攤販,賣糖葫蘆的,賣糕餅的,賣糖人的,賣扇子的,賣簪子的,賣酒的,人行如織,人聲鼎沸。

  不遠處一座月亮橋橫跨兩岸,橋對面有一個亭台模樣的三層酒樓,酒樓里絲竹聲陣陣,牌匾上書「輝煌樓」三個字。

  這酒樓從外面看起來珠簾繡額,的確不負「輝煌」一詞。

  原主的相好樊辛公子就在這座輝煌樓里,他是酒樓里的樂伎,平日侍候的恩客無數,遭過不少白眼和謾罵,也享受過追捧和喜愛,也只有原主覺得死在他面前會讓他感到愧疚吧。

  正當她回憶著原主和樊辛相處的細節時,街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只見一個瘦弱的男子跪在路邊默默垂淚,背後一塊木板用歪歪扭扭的的毛筆字寫著「賣身葬父」幾個字。

  他身邊卷著一個破爛不堪的草蓆,大概可以看出人形。

  一對衣著不凡的男女正好路過了他,戴著帷帽的公子明顯是起了善心,想要出錢幫他。

  然而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抬起一張尚算清秀的臉,梨花帶雨地看向那位公子身邊的女人。

  圍觀的群眾們頓時發出一陣瞭然的輕呼。

  啊~醉翁之意不在酒,賣身葬父是假,想傍大款才是真。

  那位公子明顯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人,但他反應很快,也微微偏頭看向身邊的女人:

  「楊小姐,這位小哥好像只想賣給你呢。」

  他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環佩相擊般動聽悅耳,宋衣雲幾乎都可以想像到他帷帽下含諷帶笑的嘴角。

  「哦,既然如此,那本小姐就買下來吧。」

  楊沫語氣懶洋洋的,直接大手一揮,就讓身後跟著的小廝付錢把人帶走了。

  嗯?這跟劇本里演的不一樣啊。

  宋衣雲正詫異著事態發展,那位公子突然輕笑了一聲:

  「那位小哥確實跟楊小姐很相配呢。」

  楊沫此刻再遲鈍也聽出了他在諷刺自己,頓時惱怒:

  「薛濛!我願意娶你對你來說就是天大的恩賜了,你別不識好歹!」

  薛濛?宋衣雲挑了挑眉,這個名字好像經常被原主的同窗們提起。

  整個青志縣除了開秀坊的蘇家、縣令季家,最有勢力的家族就是薛家。

  據說她們家有人在朝中當官,雖然官職不高,但是其門下學生無數,也可以稱得上一聲大儒。

  而薛家家主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名叫薛濛。

  在女尊國,一個男子肯定守不住這萬貫家財,所以青志縣的女子都希望這塊金疙瘩能嫁到自己家裡。

  然而就在薛濛年滿十五,可以婚嫁的年紀,薛家突然向外放出話來:薛家公子只招贅,不嫁娶。

  這個消息讓一波等著送拜帖、請紅娘的父母大跌眼鏡。

  但凡有些才幹、家有薄產的女子都不願意入贅,願意入贅的薛家也瞧不上,所以這位薛公子的婚事一直拖到他十八歲都未訂下來。

  只是如今這位薛公子卻跟一位女子一起出街,是被催婚了嗎?

  「楊小姐平時應該很少照鏡子吧,就憑你的長相,入贅我母親都看不上你。」

  薛濛反唇相譏,輕柔的語調和辛辣的語言極具反差感。

  「你!」

  那位楊小姐瞬間氣得跳腳,一雙又小又狹長的眼睛像青蛙一樣鼓了起來,本就崎嶇的臉變得更加扭曲。

  咦~這長相,確實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宋衣雲在心裡默默吐槽。

  而那薛濛說完那句話就想轉身離開,懶得理會身後的女人如何難受破防

  「薛濛,你給我站住!」

  看著男人毫不猶豫轉身,楊沫氣急敗壞的追了幾步。

  但不知是她太生氣還是小腦發育不完整,竟然左腳絆倒了自己的右腳,狠狠地摔在地上。

  此刻時間好像靜止了,塵土飛揚間,楊沫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格外猖狂。

  她趴在地上抬起頭,正好跟宋衣雲那雙滿是笑意的眼睛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