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洞房花燭夜

  大垣朝建元二十七年,五月初七,宜嫁娶、搬家、祈福。

  大垣朝迎贅婿的禮儀和嫁兒子完全相反,需要男方家準備八人抬的轎子,敲鑼打鼓地把女方抬進家門,其間儐相和親朋好友可以一路跟隨。

  唯一不同的就是,女子入贅不必蓋紅蓋頭,不用跨火盆,也沒有什麼踢轎門的習俗。

  宋衣雲穿著一身烈烈如火的嫁衣,安靜端坐在花轎內。

  只能說不愧是青志縣第一家族請的轎夫,那胳膊就是有勁兒,她坐在轎子裡面完全感受不到顛簸。

  轎外鼓樂齊鳴、鑼鼓喧天,一路跟隨、想討喜糖的小孩子不停尖叫,大人則拼命起鬨,熱烈的聲浪一陣又一陣,這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古代婚禮的宋衣雲充滿了好奇心。

  她終於忍不住掀開了花轎車簾的一角,不過剛剛露出半張臉,就對上街邊一群人密密麻麻的恐怖視線,她們像看猴子一樣又驚又叫,稀奇地拍拍手:

  「是薛家那個贅婿!」

  「她長得真好看,比許多男子都好看。」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做了贅婿。」

  「……」

  宋衣雲立刻放下車簾,瞬間什麼好奇心都沒有了。

  她終於明白薛家如此家大業大,卻一直招不到滿意贅婿的原因了,如果她真是女尊國土生土長的女子,恐怕也很難忍受被一群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吧。

  然而從古至今,男子靠姻親妻子起家然後再拋棄妻子的例子不勝枚數,他們樂意接受女方家庭帶來的財富和資源,卻無法接受女人壓他們一頭。

  對於這樣既要又要的行為,宋衣雲無力吐槽,繼承了本不屬於你的財產,那麼就要接受管束,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之後快半個時辰,宋衣雲一直坐在轎子裡假寐,沒再理會轎外圍觀群眾的議論。

  直到轎外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門口司儀高昂的唱和道:

  「新娘到,迎新娘!」

  裝飾華麗的大紅花轎被平穩地放到地上,一隻纖纖玉手慢慢掀開轎門,今日的主角緩緩出現在眾位觀禮親友的面前。

  她一身大紅嫁衣,頭髮一半束在金冠里,一半柔順垂落在肩膀,平日裡散亂的額發被打理得格外齊整,襯得她眉目更加雋逸清朗。

  挺拔的鼻樑,玫粉的薄唇,一雙丹鳳眼裡帶著淡淡的笑意,眼尾飛紅,皮膚瑩瑩如玉,如此翩翩美人,可稱得上舉世無雙。

  還有那一身坦坦蕩蕩又風流無限的氣質,看著不像來入贅的,反倒像來參加宴席的。

  因為宋衣雲的容貌,薛家大門口一時寂靜,然而不過片刻門內傳來一聲驚呼:

  「新郎來了!」

  只見薛濛胸前戴著大紅花滿是笑意地走出門,他那張艷麗的臉又把眾賓客晃得眼花了一瞬。

  他迅速把宋衣雲迎進了薛家大門,隔絕來自門外無關人士的眼神和議論。

  此刻薛府正廳高堂滿座,人聲鼎沸,這裡的賓客都是跟薛家有血親關係或是跟薛家關係緊密的合作夥伴,因此態度就要友好許多,看到從廳外走來的一對男女,臉上笑容洋溢,紛紛圍上前祝賀。

  薛錦重獨自一人坐在主位,看著從外面相攜走來的一對璧人,神思恍惚了一會兒。

  他們看著身高相近,面容一樣的靚麗養眼,連唇邊笑容的弧度都那麼相近。

  曾幾何時,她跟薛濛的父親閩茹也有過這麼一段如膠似漆的幸福時光。

  她跟閩茹年少相識相知,早早定情,也可以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天作之合。

  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曾向閩茹立下許諾:一輩子疼他愛他,不離不棄。

  然而年少夫妻,結局往往是兩看相厭。她嫌棄閩茹年老色衰,迷上了勾欄里一個年輕漂亮的戲子。

  閩茹比大多數男子性格還要溫順,這種溫順變成了她攻擊他最好的武器,她完全沒有在意閩茹的想法,把那個戲子娶進府,給他侍君的身份,對他千嬌百寵。

  漸漸的,曾經那個陪她白手起家、度過艱難歲月的男子被她拋諸腦後,連著那句輕易說出口的許諾,也被她忘得一乾二淨。

  然而之後閩茹的死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內,在她的潛意識裡,不管生前如何,死後她一定是要跟閩茹同葬的。

  一開始,她就像看到一株普通的花死了一樣反應平淡,然而越往後,心就越難抑制地疼痛。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會後悔,她就是那個最典型的例子。

  後來府里的侍君勾結人販子,綁架了薛濛,她把薛濛救回來之後就立刻杖殺了那個侍君,然後解散了房中所有男侍。

  可惜人死後再表衷情有什麼用,她之後只能通過千倍百倍的寵愛薛濛,來彌補對閩茹的缺失的愛。

  如今,她看著兒子臉上難得真心的笑容,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隨著司儀高昂的唱詞,薛濛被送入了洞房,而宋衣雲作為贅婿,還必須見過宋父、宋升以及薛家一眾親戚。

  她先走到宋父那桌,無比鄭重地向他行了一個大禮。

  看著眼裡泛著淚光的宋父,宋衣雲內心柔軟,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完全把宋父當成了她的親生父親。

  她突然就理解了緣分這個詞,緣分讓她們相遇,成為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爹,女兒不孝,此後不能常伴你身邊,萬望爹保重身體,一定要長命百歲。」

  宋父哽咽著抓住宋衣雲的手,不住地點頭:

  「衣雲,你也是,宋家永遠是你的家……」

  宋衣雲跟宋父道別完,又看向一邊的宋升,他此刻正盯著正廳的的大紅喜字,神情呆滯。

  「哥哥,」宋衣雲叫了他一聲,宋升立刻回神看過來,「哥哥,你的未來那麼廣闊,希望哥哥能找到此生最愛的東西,沒有煩惱。」

  宋升愣怔了一會,突然明白了妹妹的意思,笑著答應:

  「我會的,謝謝妹妹。」

  宋升看著粗獷,好像萬事不經心,但他也是一個男子,他的內心其實擁有超乎常人的細膩。

  看到妹妹嫁人,他忍不住心中迷茫,他這樣一副令女子避之不及的樣貌,真的會獲得別人的真心和幸福嗎?

  但人生是曠野,他的幸福一直繫於己身,而不是別人。

  宋衣雲又拜見了薛府其他重要的賓客,一邊敬酒,一邊獲得眾人「一表人才」「謙虛知禮」「大方熱情」等各種稱讚,最後終於面色酡紅地進了洞房。

  此刻的婚房裡,燈光昏暗,幾支紅燭垂淚,焰火「噼啵」作響。

  大紅喜字貼滿了整個房間,四處紅紗幔垂,氣氛旖旎。

  正中央靠牆處擺著一張千工床,床身通體以紅木製成,四角是床屜和床櫃,床身楣板和門罩上裝點著花形開光,結構精巧、裝飾華美。

  而就在重重床帳里,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安靜的端坐在床上。

  宋衣雲步伐平穩地走過去,慢慢掀開了床帳。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無邊的紅色映在薛濛臉上,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濕漉漉的,像極了一隻皮毛雪白、盯著主人不停搖尾巴的小狐狸,不停發出「哼哼唧唧」的撒嬌的聲音。

  宋衣雲本來就醉懵懵的大腦這下醉得更加徹底,她一直保持著俯身的姿勢,看著眼前的男子,迷茫地說道:

  「我們接下來該幹嘛?」

  薛濛聽了她的問話頗有些哭笑不得,他剛剛聽她的腳步聲分毫不亂,沒想到已經醉成這樣了。

  「傻子,」薛濛眸子戲謔地彎起,「去拿合卺酒啊。」

  「哦……」

  宋衣雲反應遲緩地應了一聲,走到桌前,拿起托盤上早就備好的兩杯酒,並肩坐到薛濛身邊,把一杯酒遞給了薛濛,隨後兩人在目光纏綿間交臂舉杯,把合卺酒一飲而盡。

  然後宋衣雲又目光呆愣的看著薛濛:

  「我們接下來……」

  「唔……」

  她話還沒說完,唇突然被一個軟軟的東西堵住,宋衣雲看著眼前這張無限放大的臉,她連對方瞳孔里那個小小的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隻溫暖的手掌覆上宋衣雲的眼睛,她緩緩閉上眼,跟上薛濛的節奏,很快反客為主,把他撲倒在床……

  很多年以後,兩人雙鬢生銀,白髮蒼蒼,互相依偎在一起,又回憶到新婚夜這個主動又突然的吻,已經是老頭子的薛濛像個老小孩兒一樣鑽進宋衣雲懷裡哈哈大笑:

  「當時你真的太可愛了,像小狗,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