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衣雲撐著傘渾身濕透地走回了家,然而奇蹟的是她手裡的藥包沒有被淋濕。
屋裡的宋升和宋父早就等得無比焦急,看到宋衣雲如此狼狽,宋父連忙用布巾幫她擦乾身上的雨水,宋升則默默地堆柴燒水。
「爹,大夫說這藥一天早晚要喝兩副,中間間隔三到四個時辰,你一定要記得喝。」
洗完澡換好衣服的宋衣雲從房間裡走出來,認真地向宋父叮囑,看到宋父點點頭,宋衣雲又看向了一邊的宋升:
「我如果不在家,哥哥,你得提醒一下爹,最好看著他把藥喝完。」
聽了宋衣雲的話宋升連忙拍著胸脯保證:
「我一定會盯住咱爹喝藥的!」
「那現在天色很晚了,哥哥爹爹你們早點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宋衣雲走進房間關上門,終於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
她坐在房間中央的那把椅子上,看著窗外夜色里濃濃的雨霧把月光遮得嚴嚴實實,幾隻避雨的昆蟲努力從窗台爬到屋內,微小的翅膀震動聲在這個靜謐的房間裡顯得格外響亮。
奔波了一天,她的身體無比疲憊,但比起身體的勞累,更累的是她的精神。
誰能想到幾天前她還是一個為早八和中午吃什麼而煩惱的大學生。
如今來到這個女尊國家,她先是經歷連環殺人案,然後又被人圖謀、蓄意接近,最後是跟原主父親之間的微妙裂縫。
這下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早期的穿越女主不是殺手、特種兵,就是身負系統,有金手指了,她一個普通人真的不配啊!
「咚、咚。」
正在心裡哀嚎的宋衣雲突然聽到房門被人敲了兩下,嚇得她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麼晚了誰還會過來?
她心中疑惑,走過去打開門,就看見宋父拄著拐杖靠在門口。
他看起來像是剛從床上起身,單薄的寢衣外面披了件外衣,低垂著眸子像是在沉思。
「爹?」
宋衣雲心中一驚,連忙想把宋父扶進自己的房間,然而宋父笑著朝她擺擺手:
「不用那麼麻煩,我說幾句話就走。」
「衣雲。」
宋父突然叫了她一聲,宋衣雲立刻抬起頭直視宋父的眼睛。
「你也叫衣雲是嗎?」
宋父看著面前這個比他高半個頭的小姑娘,溫和地問道。
宋衣雲呆愣了一會兒,不知所措地抿抿唇,點頭回應道:
「是的,我叫宋衣雲,這名字是我爺爺起的。」
宋衣雲的父母在她十三歲那年出車禍去世,她被爺爺接回老家撫養長大,所以比起父母,她對爺爺的感情更為深刻。
爺爺眼睛老花,做飯的時候常常搞錯鹽、味精和糖,也分不出醬油和醋。
他不會像媽媽一樣花兩個小時煲湯,也不會像爸爸一樣教她練字。
但他會在每次參加家長會的時候自豪地對別人說「這是我孫女」,會在她收到全國最好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天抱著兒子兒媳的牌位痛哭流涕。
他就某個公益GG里的爺爺一樣,在外面吃席都會打包一份送給他唯一的孫女,儘管他越老記性越差,卻時刻記掛著她。
所以爺爺去世後,她突然就愛上了爬山,聽說每每在陽光衝破雲層,向人間撒下萬丈金輝的時候,愛你的人也在朝你招手。
而宋父聽到她的回答,面上非常冷靜地點點頭,一雙眼睛卻像漲潮的海面般慢慢湧出晶瑩的水光,他忍不住伸出手抓住宋衣雲的肩膀,聲音哽咽地問道:
「那……」
「那……衣雲她……」
「她在墜湖那天就走了。」
宋衣雲感受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不停地顫動,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又希冀又悲痛的盯著自己,內心感同身受,她太了解這種親人逝去的痛了。
「別傷心,我來到這裡,她說不定到了我那個世界,那個世界很美也很安全,她一定可以在那裡幸福快樂地生活一輩子……」
宋衣雲輕輕拍著宋父的手,儘管他的指甲深陷她肩膀,掐得她皮肉青紫,仍然盡力安撫宋父的情緒。
宋父撞進宋衣雲那雙能包容一切、溫柔如水的眼睛,醒悟般鬆開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低頭沉默了許久,再抬起頭時,眼裡的悲傷的淚光被另一種複雜的情緒替代。
「這幾天你一直很煎熬吧,你對我跟宋升太好了,完全不像那孩子……」
說著說著,心裡那股酸澀的情緒好像又要捲土重來,宋父死死壓住淚意,繼續堅定地說道:
「我挑破這件事,並不是想責怪你,你不欠我跟宋升什麼,你千萬不要把我們當成你的負擔和責任。」
「你自己也說了,凡事要先考慮自己,不必因為我們而感到煩惱,而且……」
他看著宋衣雲那雙熟悉卻跟以前大不相同的眼睛,無比鄭重地承諾:
「我不知道將來,但只要你現在肯認我這個父親,那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宋衣雲聽到這番話頓時瞳孔震顫,愣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宋父,平時清冷雋秀的面容此刻像撲滿了胭脂,咬著唇不知不覺間眼淚淌了半張臉。
宋衣雲不記得那晚自己是怎麼上床睡覺的,她只記得她在夢裡又看到了爺爺。
爺爺在夢裡對她說:「我知道你想我了,回來看看你。」
一大早醒來之後,枕頭果然濕濕的。
爺爺是宋衣雲不幸童年裡唯一一束溫暖的光,給了她從深淵裡走出來的勇氣,而如今,她要奔向新的人生了。
經過了一晚的輾轉反側,宋父和宋衣雲又回到了過去的相處模式,甚至關係比之前更加親密,宋衣雲一直老老實實在家待著陪伴宋父和宋升。
期間周大夫又來了一次,給宋父開了副新的藥方,自此宋家的院子總是被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道所籠罩,宋衣雲也從一開始的退避三舍、到習慣、甚至享受。
這醃入味兒的中藥苦香,就像她跟宋父的關係一樣,一開始還會互相排斥,直到最後徹底融為一體,不分你我。
終於,三月初三上巳節到了。
這是個踏青的好日子,人們三五成群相邀去湖邊宴飲,去郊外春遊,並以香蘭沐浴,祛除邪氣。
而在這個節日裡,最靚麗的風景線就是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年輕男子,他們衣著錦繡,鵝黃、胭脂、荼白、竹青,腰系香囊,一路走過,香風陣陣,亂花迷人眼。
上巳節,不僅是踏青的好日子,也是男女互訴衷情的情人節。
宋衣雲一大早起床收拾齊整,就去薛府逮人了。
「這位大姐,你能幫我向你家公子轉告一下嗎,就說宋衣雲在門口等他。」
宋衣雲站在薛府門口,向守門的侍衛禮貌詢問。
然而那個侍衛撓撓頭回答道:
「我家公子現在不在府里,他剛剛坐馬車出門了。」
剛剛出門?這麼不湊巧。
宋衣雲皺皺眉繼續問道:
「那你知道你家公子是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嗯……」門口的侍衛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搖搖頭回答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主子們的行蹤我們下人不能打聽,但是今日是上巳節,所有男子都會往綠安湖那邊走吧。」
綠安湖?就是輝煌樓邊的那片湖。
「那好,謝謝大姐。」
宋衣雲對她道完謝就立刻朝綠安湖的方向趕了過去。
而另一邊,薛濛坐著馬車到了宋家門口。
今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宋升和宋父難得休息,沒有幹活。
宋父待在房間裡安靜地繡花,而宋升搬了張竹床放在前院,悠閒地躺在竹床上睡覺。
突然一陣熟悉的馬蹄踢踏聲吵醒了宋升,他從竹床上坐起身來,看向停在自家門口的馬車。
是妹妹回來了嗎?
宋升盯著那輛馬車看了好久,然而車廂里的人一動不動。
駕馬的馬夫轉頭跟車廂里的薛濛交談幾句,然後從馬車上跳下來,朝坐在竹床上的宋升走去。
「請問一下這位小哥,宋小姐在家嗎?」
馬夫看著前這位皮膚黝黑的高壯男子,開口問道。
然而宋升很警惕,他瞟了一眼停在屋前的那輛馬車,從竹床上站起身來,揚聲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幹嘛要找我妹妹?」
「我們是……」
馬夫剛想解釋,薛濛就直接跳下了馬車。
宋升本來漫不經心的視線瞬間聚集在薛濛身上,一雙眼裡滿是呆滯。
「我叫薛濛,找宋衣雲有些事,請問她在家嗎?」
薛濛朝宋升微笑著問道。
「衣雲一大早就出門了,現在不在家。」宋父突然拄著拐杖出現在門口,他仔細端詳著薛濛的面容,眼裡划過一絲驚艷,朝他溫和地笑笑:
「薛公子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喝一杯茶。」
薛濛看著宋父臉上的笑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搖頭:
「這樣太麻煩您了,我還是不打擾了。」
說完薛濛就轉身上了馬車迅速離開。
「公子,我們現在是要回府嗎?」
馬夫駕著馬車朝車內的薛濛問道。
「不用回府,去綠安湖看看吧。」
薛濛掀開車簾一角,看著街邊來來往往的男女,他們有的成雙成對,有說有笑,有的身邊圍繞著三兩好友,勾手搭肩,侃侃而談,好不熱鬧。
「待會兒送我到綠安湖你就先回府吧,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
這大好春光,可不能浪費啊。
宋衣雲此刻已經走到了綠安湖邊上的那條大街,今日的攤販大多賣的是蘭花和香草,整條大街都被裝點得多姿多彩,花香四溢。
還有些小攤販們專門盯住來往的小情侶,只要他們走過就往他們手裡塞香包和桃花花枝,賣出一份就收幾個銅板,一天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而宋衣雲終於穿越熙攘人群,擠進了綠安湖邊上的那座月亮橋,據說這座橋有將近百年的歷史,從前朝就屹立在此,日曬雨淋,巍然不動。
久而久之,這座月亮橋也成了情侶們最喜歡的約會聖地,他們會在橋邊向月老祈願,保佑兩人情誼永存,白頭偕老。
而宋衣雲就站在橋邊,四處張望,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然而綠安湖邊人來人往,桃紅柳綠,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位小姐。」
突然宋衣雲身後傳來一個含羞帶怯的男聲,她立刻轉身看過去。
只見一個打扮清爽的陌生男子頭戴淡黃色的梨花,一雙圓潤的杏眼秋水漣漣的盯著她。
看到她轉過了頭,他立刻把手裡捧的一株桃花花枝塞進宋衣雲懷裡,然後拎起衣擺像只驚慌的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跑下了橋,一溜煙就隱沒在人群里,不見蹤影。
宋衣雲看著懷裡的這株桃花,不經意間又想起了朱盈和顧時雨,一時愣怔。
然而她沒發現,她旁邊早就圍了一大波男子,看著她收下了花,紛紛蠢蠢欲動。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宋衣雲驀然想到了這首詩,忍不住輕聲念叨出聲。
「小姐,這個香包麻煩你收下吧!」
「這位小姐,這是我親手摺的桃花!」
宋衣雲還沒來得及emo完,突然幾個香包和花枝就扔了她滿懷。
她錯愕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被一群年輕男子包圍了,香包和桃花像雨點一樣朝她飛過來。
最後宋衣雲終於從人擠人的空隙里偷偷跑下橋,她身上還有好幾片沒被清理乾淨的桃花花瓣,有個香包直接掛在了她的木簪上,她完全沒有發現。
究竟是誰說女尊國的男子都很矜持的,她剛剛都拼命拒絕了,他們還朝自己扔,這戰鬥力簡直恐怖如斯!
宋衣雲抖抖衣襟,剛想彎下腰把身上的花瓣拍下來,她身後又傳來那無比熟悉的聲音。
「這位小姐。」
宋衣雲瞬間渾身汗毛倒豎,連忙搖搖頭連聲拒絕:
「我不收花,我什麼都不收!」
然而她突然反應了一會兒,瞬間瞪大了雙眼,轉頭朝身後看去。
只見薛濛手裡拿著一株艷麗的並蒂桃花,一雙漂亮的狐狸眼像落滿了星星,朝她眨巴著眼,笑得格外燦爛。
「請問能收下我的花嗎?」
「收下了我的花,就要一生相守,天長地久哦。」
宋衣雲聽了他看似玩笑卻暗藏真心的話,忍不住也勾唇笑出聲來。
她從薛濛手裡拿走那株並蒂桃花,直接簪進了自己的髮髻里,朝他歪歪頭問道:
「好看麼?」
粉色嬌艷的花朵像極了她眼尾的那抹緋紅,彎彎的丹鳳眼裡映襯著天邊的暖陽,就像流淌著融融鎏金,好看極了。
薛濛看著她的笑顏忍不住愣神。
趁著薛濛不注意,宋衣雲突然從胸口處掏出一個東西,五指張開在薛濛面前晃了晃:
竟然是一塊漂亮的粉色水晶。
這塊粉色水晶被打磨成了圓環的模樣,用細細的紅繩做成了吊墜,圓滑如玉的外表又透著粉色通透的光。
「這位公子,請問能收下我的吊墜嗎?」
「收下了我的吊墜,就要一生相守,天長地久哦。」
宋衣雲古靈精怪地朝薛濛眨了眨右眼,重複了他剛剛的話。
而薛濛看著那雙眼睛裡滿滿的珍視和包容,緩緩伸手接過吊墜,眼眶裡忍不住湧上一股濃濃的酸意:
我真的苦盡甘來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