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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把玩著手裡茶杯,眉梢微揚,看得出來,這會兒她的心情應是不差。
也是任誰聽到別人對自己歌功頌德能不高興?
阿青雖是情感淡漠了些,但畢竟還是個人,聽這滿茶樓的人將她吹得跟一個神一樣,那心情確實是很不錯。
不過若是沒人來擾了她的興致就更好了。
只是偏偏,她面前的人,並不識趣。
他說:「城主美名傳遍天下,但這說書先生其言也不過只道出了城主的一二分而已。」
這人也有意無意地說出了這句近似拍馬屁的話。但因這人話裡帶了幾分真誠,語氣也頗為平淡。
所以聽起來反而不像是吹捧之語,好似就只是說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事實而已。
阿青聞言鳳眸一轉,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旋即她挑眉喚道:「聞雁清。」
聞雁清一愣,隨即他臉上也露出清淺的笑意:「想不到城主還記得在下。」
阿青卻是抿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說:「只要是我見過的人,我都記得。」
說完,她的目光又轉向了台上,繼續聽前面說書先生的妙語連珠。
恰好這時,說書先生說到了精彩的地方,茶樓里爆發出了雷鳴般的叫好聲,還有人興奮地將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然而此時他們絕不會想到,這書里的主角,現在就坐在這裡,與他們共處同一個茶樓。
意識到這一點,聞雁清也有片刻的恍惚。
他想起他第一次聽說應青這個人時的感受。
當日他的第一反應便是不相信,只覺得從探子嘴裡吐出來的話匪夷所思。
但他更加清楚地知道,探子不是說書先生,不可能胡編亂造,或誇大其詞。
因此聞雁清十分好奇,這位應城主到底是何種人物。
所以他才會混進應城,想親眼看看,那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
然而……
想到後來的事,聞雁清搖頭失笑,他不禁對阿青說:「當初應城之難,想來這天下,除了城主,無人可救了。」
就連他,也不能保證能在閆遏的手裡將應城全須全尾地保下來。
這話於阿青而言無異於是廢話,她此時興致正高,突然被聞雁清打斷,心下微微不悅。
她頗為嫌棄地睨了一眼聞雁清道:「聒噪,出去,你打擾到我了。」
驅客之意,昭然若揭,就差說一個滾了。
阿青的耐心不好,更準確地說,她根本沒有耐心。她只有想或不想,或者要不要殺了讓她不高興的人,這些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且她並不會提醒你。
想起之前在應城的遭遇,聞雁清突感脖頸有些發涼。
這下他將其他話都咽了回去。他摸不准阿青的路數,也怕她突然發難,自己的計劃就說不出口了。
所以他不再廢話,聞雁清神色微斂壓低了聲音單刀直入地說:「在下此番來,是想和城主做一番買賣的。」
阿青提起茶壺往空了茶杯里續滿了茶,而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茶。
正當聞雁清以為阿青會說些什麼時,卻見她又抬眼看向了前方。
阿青感官異於常人,她能身處鬧哄哄的茶樓,耳里卻只攝取她想聽的內容。
而現在她最感興趣的就是那說書先生嘴裡的故事了。
阿青只道那日的事尋常,除了多殺了幾個人,有些累外,並無其他。卻不知在旁人眼裡那日的故事是如此精彩跌宕起伏,她因此也越發聽得津津有味。
就好像之前聽細娘唱戲一樣。
畢竟以前沒見過的,現在見了都有趣極了。
恰好,這唱戲的和說書的,她一個都沒見過。
阿青沒有理會他,也在聞雁清的意料之中。
他早知道,這位應城主不能以常理判斷。想要說服她更是難上加難。
聞雁清更耐著性子,他道:「城主如今身上牽連著整個天下,一舉一動都能影響天下格局,諸侯們對城主更是極為關注。
而今城主在這,禹州城也成篩子一般,入了不知多少殺手探子。
他們都是為了城主你而來!」
說到這聞雁清頓了頓,他深深地看著阿青,原本清冷的眉眼俱是深沉,叫人瞧不出內里的情緒,他道,「城主,這些人不會叫你活著入京,見到皇帝的!」
阿青驀的看向聞雁清,一雙清亮的鳳眸染上了幾分幽深,她平直的嘴緩緩勾起一個弧度。
隨後聞雁清聽見她一字一句地輕聲說:「螻蟻,也配和我談生死。」
她的眼神帶著睥睨天下的蔑視。
阿青這輩子聽過太多的威脅,後來她將威脅她的人,一個一個全都殺了。
沒人能殺得了她,所以無論何人,於她而言都是螻蟻,蜉蝣。
這世間誰配和她講生死?
聞雁清差點迷失在阿青的眼神里。
那樣的眼神他從未見過,令人望而生畏,又止不住地想多看一眼。
聞雁清再次意識到了面前坐著的這個女人的危險和迷人。
這一下他怔仲了許久,都未反應過來。
阿青見聞雁清這般神色看著她,忽而來了興致。
她臉上的笑意加深,只是眼神更為危險,她問:「你想活,還是想死?」
聞雁清被她的問題驚醒。
他額角青筋一跳,知道阿青這是對他動了殺心。
縱使心下不安,但他依然維持著面上的鎮定道:「城主,何意?在下自然是想活。」
阿青嘖嘖兩聲,頗為無奈的說:「想活,還來找死,蠢!」
聞雁清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阿青也不在意繼續說,「我給你一個機會。」
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白色娟帕,上面還繡了一個青字。
這是這幾日細娘空下來繡的。
不止這一條,她手腳快,一連給阿青繡了好多條,每日伺候她穿戴衣衫時就會塞一條到她衣服里。
阿青將娟帕放在桌上。
聞雁清瞧著不解其意,又不敢貿然開口,只能安靜地看著。
然而接下來卻見阿青將茶壺裡的茶全部倒在了帕子上,眨眼間一壺上好的龍井茶全澆在了娟帕,白色的手帕染上了茶漬。
娟帕瞬間變得濕噠噠的,一直往桌子上淌著水。
聞雁清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忽而漏跳了一下。
見著那張濕帕,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一個駭人的猜測。
果然片刻後就見阿青捻起那方帕子,放到聞雁清面前,似笑非笑地說:「把你的臉擦乾淨吧。」
聞雁清聞言,心不斷地往下沉,他目光陡然間變得暮沉沉,心思難辨。
但他臉上的表情有什麼大的波動,反而頗為好笑地說:「在下臉上可是沾上了什麼髒東西?污了城主的眼?」
阿青靠在椅背上,看著他,點點頭:「是污了我的眼睛,瞧著讓人生厭。」
說著她摩挲了一下指腹,忽而笑道:「你不是想活嗎?把臉擦乾淨,我看看,這層皮底下的臉,長得是能活,還是得死。」
這似戲言一般的話,直接決定了聞雁清的生死。
也徹底擊碎了他的鎮定自若,聞雁清談不清現在心理是什麼感覺。是後悔來招惹阿青?還是覺得異樣的興奮。
他帶著這張假面已經生活得太久了,他自己都差點忘了,他原本的模樣了。
聞雁清知道總有一天他的身份,他的臉會被人懷疑,會重見天日,曾經他為此心驚膽戰,整夜驚醒,不敢深睡。
但他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下,被只見了他兩面的人給戳穿。
如此兒戲,又頗為驚險,便將他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擺在了明面上。
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
聞雁清不禁想到。
還有她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聞雁清腦子裡閃過各種念頭,轉瞬即逝。他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撿起了桌上的濕帕子。
那帕子上全是浸滿了的水,一沾手,滿手的水珠。
濕膩膩的不太舒服。
聞雁清捏著帕子卻並未往臉上擦,而是問到:「城主,什麼看出來的?」
阿青:「一開始,所以想殺了你。只是看你有幾分意思,就留了你的命。」
原來那天,阿青掐住他的脖子是真的想殺了他。
聞雁清啞然失笑,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有必要在裝下去了,若是坦誠能得這樣一個盟友,又有何妨。
聞雁清記得他原本的模樣長得極好,簡直像極了他那姑姑。
當年他家抄家滅族時,那些似是而非地流言太多。所以聞雁清一發覺自己長相隨他姑姑時,便開始做易容,將那張臉藏了起來。
既然那張臉,像他姑姑。那應城主怎麼也不會殺了他吧。
莫名的聞雁清就有這個自信。
只是現下也不是說他想恢復原本樣貌,就立馬能恢復的。
聞雁清看向阿青為難地解釋道:「城主,在下這臉要用特殊的藥水才能洗淨,這個,是擦不掉的。」
阿青聽了,卻是眉峰一揚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還,殺不了你?」
這話可不是在表達什麼善意,雖是接觸不多,但聞雁清卻是明白,阿青並不喜歡別人違抗她的話。
況且他本來就無意與阿青為敵,也不想得罪她。
當下他便拿出了十二分誠意說:「在下並無此意,所言句句屬實。
況且城主想殺在下,輕而易舉,我又何必欺瞞城主自尋死路呢。畢竟激怒城主對在下並無好處。」
阿青聞言,彈了一下舌,也沒說是信了還是不信。她只是又靠在了椅背上了,恢復了之前疏懶的模樣,抬眼又看向了前面的說書人。
聞雁清見狀明了,這關是過了。
現在他也不與阿青談什麼買賣了,這事只能容後再議了。
他招來了小二,讓他換了一壺茶來。
茶樓里的小二,每日迎來送往,什麼沒見過。
他熱情殷勤地收拾好桌上的一片狼藉,而後又上了一壺一模一樣的龍井茶來。
並未兩人續上了新茶。
聞雁清陪著阿青聽著前面的說書,他嫌少有這麼悠閒的日子。今日雖未能達成所願,但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是不錯。
「應城大門敞開,城外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屍首壘得快要比城牆還要高了。城內百姓安全無虞,毫髮無傷。這一切都得益於應城主。
應城主被奉為城主,百姓個個匍匐而跪於她腳下,抬頭望著他們的天神……」
說書人的故事講到了尾聲,茶樓里的人聽得如痴如醉,對那素昧蒙面的應城主更是佩服得緊。
說書人最後落下最後一句話,正要一拍驚堂木,卻見茶樓門口有官差行色匆匆跨過門檻大步而來。
茶樓掌柜眼尖瞧見了,立刻扯出一個諂媚的笑,躬著眼上前問到:「官爺可有何事,可要坐下喝杯茶。」
為首地官差,斜了他一眼,握著腰間佩刀,抬起下巴厲聲呵道:「官差辦案,還不讓開!」
掌柜的是個精靈的,他一聽那官差的話,立馬讓開了身體,只是面露祈求地說:「官爺請,官爺請。只小民這是良民小本經營,還請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邊說著,他邊往那官差手裡悄摸摸地塞銀子。
官差捏了捏手心的銀子,又試了試重量,感覺到了趁手,臉上的表情微松,然後側臉對跟在後面的手底下人喊到:「聽到了嗎?都是良民,別粗手粗腳地碰壞了什麼東西。」
「是!」
下面的人齊聲答到。
隨後他抬眼,目光犀利地掃向茶樓里坐著的人。
此時這裡面安靜極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畏懼地看著門口的官差。
只除了阿青和聞雁清,兩人是該幹嘛幹嘛,只是沒有書聽了,有些百無聊賴。
為首的官差眼睛掃到兩人時,眼睛一定。
隨後他抬手,舉到半空,一人遞來了一張畫像。
官差低頭看向畫像上的人,又看向阿青,反覆多次後,他確認了,便大步走上前。
「官差辦案不許動!」
一把鋼刀分別架在了阿青和聞雁清的脖子上。
聞雁清端著茶杯的手一頓,垂眼看了一眼脖子上閃著寒光的刀刃,眼裡殺意閃過。
這一看,他頓時有些愕然。
只見眨眼間,已經有人將鐐銬拷在了阿青的手上。
聞雁清倏地將目光對準阿青的臉上,不明白她怎麼就讓人拷了。
按著她的脾氣,這些人連接近她的機會都不會有。
此時為首的官差大聲宣布:「此人乃朝廷通緝的殺人犯,官府現今捉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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