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土樓漸入嘈雜之音,向苼從入定中醒來。
她單手捏出一道符印,凝眸看了片刻,皺了皺眉,又揮手散去符印痕跡。
昨夜她又服下一顆鍛心蓮子,然而《移形換影》第三層秘法的深奧程度遠超想像,整夜沉入頓悟,換來的卻只有淺淺理解,距離完全悟透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這種難度,已經超越了《絕命》第一層,短時間怕是練不成了。
不過這一夜苦修,卻也不是全無好處。在嘗試感悟第三層的基礎上,她對第二層的掌握明顯更深一層,偽裝起來更為自然。
若是之前騙過萬凌莫的把握只有四成,現在怎麼也有六成,值得冒險當面對質。
「踏踏踏……」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迅速接近。
向苼立刻斂去思緒,看到散修中年等人打開結界進來,頓時起身道:「龔前輩,你們終於回來了。」
散修眾人等人的興致卻不高,點頭算是回應後,便圍著火堆坐下來。
「在外邊守了一夜,凍死我了。」
瘦高青年哆嗦著拿其木頭扔進火堆,重新挑起火星子,「這鬼天氣,再有兩日別說鍊氣期,怕是連築基期都能凍死!」
「少說兩句。」
散修中年冷聲訓斥一句,眼裡閃過一絲擔憂,昨夜八殿下為何沒動手?
「沈姐姐。」
小月的聲音顯得氣無力,小臉少了一分倔強,多了幾分淒楚:「我有一個親人也在懸望城裡。」
此話一出,散修中年立刻看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但猶豫片刻,終究沒有阻止小月繼續往下說。
小月神色黯然,「昨夜,我們去他可能出現的地方等,想幫幫他,可卻沒等到他出現,你說他……會不會出事了?」
向苼目光微閃。
她當初找散修搭話,一眼就看出小月長相與呂竹有六分相似,是以主動求他們收留。
後來,這些人的種種表現,更坐實了小月與呂國皇室必有關聯。
她本不欲多管,可沒想到,這些人竟大晚上不顧死活地去幫忙。
沉默片刻,向苼心下暗嘆,出聲問道:「他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的小舅舅。」
小月擦了擦眼角,深深嘆息,「說是舅舅,實則他的年紀跟我也差不多,只是差了悲憤。我母親是家中長女,大我舅舅三十多歲。
她是遠嫁,不然……家裡出事的時候,我也難以倖免。」
向苼神色平靜,「既然是遠嫁,你與母家的關係沒有太過親近,不必冒險暴露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可祖父、祖母還有舅舅他們,都待我極好,待母親極好。是母親喜歡父親,才會遠嫁。」
小月眼中淚水滿溢而出,咬牙切齒,「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忘?小舅舅他不過鍊氣期,不也是拼命報仇,我又怎能貪生怕死?!」
「你小舅舅與你是一家人,他在報仇,不就足夠了麼?」
向苼微微一笑,伸手撫過小月頭頂,「聽姐姐的話,不要亂出頭。保全你自身,延續你家族存在,才是你應該做的。」
散修中年聽到這裡,眉間一松,眼裡浮現出幾分傷感。
這位沈姑娘,還真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小月能有她安慰,總歸能解開一點心結吧?
「那小舅舅怎麼辦?」
小月輕咬嘴唇,「萬凌莫那麼厲害,小舅舅萬一鬥不過他,他怎麼辦?」
「萬凌莫厲害,你小舅舅就不厲害嗎?」
向苼眯了眯眼,輕聲道:「血雲子凶名赫赫,心狠手辣,他放屍傀,用血祭大陣殺了那麼多散修,厲害吧?可他死了,死在你小舅舅手裡。」
此話一出,散修中年與瘦高青年皆是身形劇震,猛地看向向苼,滿臉震驚。
血雲子死了?
她怎麼知道血雲子死了?
小月卻沒有多想,只露出驚喜之色,「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所見。」
向苼笑得眉眼彎彎,「不僅如此,他還用血雲子的手段,炸開了祖地,又殺了他平生最恨的仇人。
出來後,他得知萬凌莫堵住城門口,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高興著呢!他心想啊,只要風月門的人一天不離開,就有很多機會弄死他們,時間長著呢。」
向苼眼裡冷光一閃,「他耗得起。」
「沈姐姐。」
小月臉色發白,她便是再反應遲鈍,此刻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你怎麼…你怎麼…說的,就跟親身經歷過一樣。」
向苼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小月,而是轉頭看向散修中年,「龔前輩,問您一事。」
散修中年勉強壓下心頭震撼,深吸一口氣,鄭重道:「你說。」
「萬凌莫在城門設的陣法,前輩你可有了解?」
向苼神色微肅,「還有萬凌莫此人,可擅長堪破之法?」
「陣法,我了解不多。」
散修中年皺眉深思,「不過我聽那一位擅長陣法的道友說過,萬凌莫怕散修中有人擅破陣,若是散修團結,風月門的人擋不住,所以設了死陣。
此等陣法便是萬凌莫自己,也要花費不少時間,才能解開,更不提其他人。」
向苼微微頷首,難怪她那天在城門殺人,風月門弟子沒想著解陣出城,原來是解不開。
「至於堪破之法……」
散修中年面色凝重,「萬凌莫修有一則成名的目術神通,乃是從鬼澗獲得,他已然練至大成,可堪破虛實,十分厲害!
聽聞當初還因為這份機緣,得罪了熾焰宗舒高明,兩人從此互為死敵。沒想到這次在懸望城,他們兩人還能合作,當真令人大跌眼鏡。」
向苼聞言心頓時沉入了谷底。
如此說來,《移形換影》二層都很可能擋不住?
「龔道友可在?」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名散修的提醒,「方才風月門弟子來過,說是讓我等皆去城門廣場接受查驗,若是查驗沒問題,立刻就能離開!」
散修中年臉色微變,高聲道:「我知道了,馬上就去。」
待得門口散修離開,散修中年回過頭,緊緊盯著向苼的臉,「沈姑娘,你…你有把握嗎?」
向苼眉頭緊皺,搖了搖頭。
城門廣場離出城陣法太近,若是她被堪破真面目,萬凌莫絕對會立刻出手!
二十息的時間,足夠他殺了自己再破陣逃離,整個懸望城就他一個結丹期,誰也擋不住他。
可惜,若是還有舒高明在城中牽制,她的機會說不定會更多。
念頭至此,向苼驀地怔住。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
片刻之後,城門廣場,散修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向苼與散修中年三人一同到來,比起小月等人臉色緊張,她的神色倒是頗為平靜。
再等待片刻,廣場集結的散修不過寥寥百人,零零散散的分散站開。比起當初上萬人齊聚懸望城的盛況,可謂是天差地別。
「師兄,所有人都到齊了,城中活人就這麼多。」
聽到弟子過來稟報,萬凌莫睜開眼,面無表情掃過地立於廣場前側,隨後起身來到第一個灰袍散修面前。
「拜見萬真人!」
灰袍散修又驚又俱,連連作揖。
萬凌莫眼睛一眯,眸底閃過一片紫光,那灰袍散修頓時捂著臉慘叫起來,不多時便燒去了一層麵皮,露出原本面貌。
「真人饒命!真人饒命!」
灰袍散修跪下來不停磕頭,慌聲求饒:「小人並非有意遮掩面容,只是常年行走修真界,習慣了!真人饒命啊!」
萬凌莫見他面孔與呂竹不符,頓時冷哼一聲,揮袖掃開,「滾!」
灰袍散修登時大喜,連滾帶爬地躲到一邊。
「你們也都看到了。」
萬凌莫沒繼續查驗,而是目光一掃在場諸人,高聲道:「本座目力驚人,可堪虛妄。任何遮掩面容的秘術,在本座面前都是無用功!
你們自行解開,本座查驗也能輕鬆一些,否則下一個被我抓到的,下場如何?你等自行掂量,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此話一出,場中百人立刻有接近三十人立刻卸下偽裝,露出原本面貌。
向苼匆匆掃過那些易容之人,心中稍安,紋絲不動。
散修中年雖然心中擔憂,卻沒有看向苼一眼,生怕被萬凌莫察覺。
小月和瘦高青年亦是眼觀鼻,鼻觀心,強忍著不去看。
萬凌莫走走停停,一雙紫眸依次掃過每一名散修的臉孔,。
兩人…三人……十人……五十人……
終於,查驗到第七十二人,他來到向苼面前。
頭一次如此近距離面對萬凌莫,向苼極力收斂心中殺意,臉上流露出幾分與其他人一模一樣的恐懼。
萬凌莫習以為常,並不在意。
他上下一番打量向苼,眼裡紫光閃過,毫無反應,腳步沒有絲毫停留,轉身繼續查驗下一人。
散修中年見狀,心中頓時大鬆了口氣,不忘瞪一眼小月,叫她不要露餡。
小月卻根本不需要散修中年提醒。
她並不愚笨,只是身在局中難以看清,來時的路上卻也慢慢領會過來,向苼說的那些話,意味著什麼。
此時此刻,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向苼不被發現。
寂靜維持盞茶時間後——
萬凌莫站在最後一名散修面前,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心境再一次裂開,臉色幾乎黑成鍋底。
怎麼可能?散修一百零五人,竟無一人遮掩面容?竟無一人是呂竹?
他又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