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掉在做筆錄的過程中,於一禾時不時開口強調「自己是被祁華安的秘書威脅,才對方向盤動手腳」,榮明他們的收穫還是很大的。
尤其是於一禾透露的一個線索,更是讓劉隊等人精神振奮。
於一禾說,她在陪宋詠歌出入私人會所時,曾經聽到會所負責人之一徐振海打過一通電話。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徐振海罵道:「警察這麼辛苦,還沒什麼錢,我辛辛苦苦賺錢供你上學,不是讓你高三畢業後上什麼警校的。你給我老實一點,不然等我有空回去就收拾你!」
罵完這句話,徐振海把電話掛掉,要轉過身來。
瞧見他的動作,於一禾連忙走開,裝作一副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
「……」
做筆錄大概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因為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衡玉和劉隊就離開了監控室。
一直等到榮明他們做完筆錄走出來,衡玉和劉隊才看到於一禾的口供。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句話上,眉心蹙起,最先意識到不對,「在我們調查到的情況里,徐振海只有一個女兒,現在還在上初中。」
聽她這麼一提醒,劉隊和榮明幾人也回想起來。
榮明咽了咽口水,「那徐振海那句話是對誰說的?他某個親戚?」
劉隊果斷搖頭,「這種語氣更像是對自己孩子說的,而且在調查中,徐振海的近親里也沒有這麼個符合年紀條件的人。」
他自己就有孩子,面對自家孩子時的語氣,和面對別人家孩子的語氣是絕對不可能一樣的。
手裡捧著的熱水已經放涼,衡玉端起來喝了一口,方才開口大膽推測,「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所查到的徐振海的妻子和孩子,都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和孩子,而是他的一種偽裝。」
——做這些鋌而走險、灰色地帶的事情時,把真正的家人保護起來,另外豎起一個靶子立在那裡吸引目光。
「什麼!」劉隊等人下意識驚呼起來。
衡玉平靜看著他們,等他們消化這個消息。
——她在心裡做了好幾個猜想,把不合理的猜想都排除掉,剩下這一個雖然難以置信,卻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了。
這個猜測的確很大膽,但思考一番,劉隊也不得不承認……很有可能。
「這個猜測,說得通。」劉隊開口說一句。
老辣的刑警對這方面都有經驗,不需要衡玉做什麼提醒,劉隊就掏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拜託電話那頭的同事查一查這些年,徐振海有沒有經常往哪個銀行帳戶打錢,有沒有經常離開d市去其他城市。
等待的時間有些漫長,衡玉手頭還有其他支隊的案子,先去辦公室處理案子。
大概半個小時後,榮明過來敲響她辦公室的大門。
推門進來,開口第一句就是——
「安姐,事情查清楚了,徐振海每個月都會固定給一個名叫張海麗的戶主轉十萬塊錢。
大概每隔半年時間,他都會去一趟a市。現在我們正在聯繫a市刑警大隊的同事,請他們幫忙查一下張海麗這個人,應該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了。」
聲調上揚,榮明十分激動。
如果這條線是對的,那麼他們絕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收穫。
只要徐振海開口,祁華茂等人就逃不掉了。
到了接近下班時,a市刑警大隊的人給劉隊打來電話,說已經查到張海麗這個女人的情況。
張海麗,42歲,已婚,有個正在上高三的兒子,名字叫徐永安。
據鄰居透露,張海麗的丈夫常年在外做生意,不經常回來。不過她丈夫的生意應該做得不錯,因為張海麗和她兒子住的房子地段很好,她和她兒子穿的用的都是名牌。
「那就拜託你們了。」
「對,他們是很關鍵的證人,我這邊明天就派人去a市把他們帶回來,你們先幫盯著點,別打草驚蛇了。」
和電話那頭的a市同事叮囑幾句,劉隊就掛斷了電話。
他把手機往桌面上一扔,冷笑道:「好一招金蟬脫殼。難怪徐振海一直沒有開口,恐怕他的正牌兒子老婆都被祁華茂的人盯著呢。」
劉隊指了待在他辦公室的榮明和苗豐茂兩人,「這件事暫時還不能讓太大多知道。你們兩個人還能撐住嗎,能撐住明天就出一趟公差,把徐振海的兒子和老婆接回來。有他兒子和老婆在,應該就能撬開徐振海的口了。」
a市和d市在一個省,開車也就三四個小時的功夫。
榮明聽到劉隊的話,苦笑道:「劉隊,我挺想說自己能撐住的……不然你現在就放我和苗豐茂去休息吧,明天我們肯定精神抖擻開車去a市。」
他已經好幾天沒回過家了,吃住都在刑警大隊,偶爾補個覺,有什麼突發情況發生,又要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只要讓他不間斷睡上八個小時,出公差算不上什麼!
這個要求簡單。
劉隊大手一揮,「現在也沒什麼事情要忙,你們兩個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記得早點到警局。」
等衡玉收到劉隊發來的消息,打算過去他的辦公室找他時,就見榮明和苗豐茂兩人樂得像個傻子一樣,嘴裡哼著不成曲調的歌,勾肩搭背消失在樓梯口。
走到劉隊辦公室門口,衡玉敲門進去第一句話就是:「你給他們放假了?這麼高興?」
劉隊無奈攤手,「其實按照安排,今晚他們兩個本來就可以回家休息。」
而忘記這件事的榮明兩人,還沾沾自喜於接到明天去a市出差的任務,現在能好好休息一晚。
根本沒想到,這趟出差才是額外附加的,休息是本來就有的。
衡玉聽出來其中緣由,不由扶額笑了下。
很快,她就擺正神色,和劉隊聊起案子來。
——
從嫁給徐振海起,張海麗就做起了全職主婦,從來不需要操心什麼事情,兒子聰明,對她也孝順。
最大的苦惱就是隨著丈夫生意越做越大,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罷了。
不過只要丈夫沒有出軌,回家時間不多,張海麗也都能接受。
最近倒是又多了一個煩惱——兒子徐永安立下志向,考大學想要考警校。
當警察辛苦是辛苦,但兒子喜歡,張海麗也支持,她在這方面挺開明的。
可沒想到,這件事在徐振海那裡卡住了。
得知兒子的志向後,徐振海第一次沖徐永安發了很大的脾氣。
徐振海不經常待在身邊,從小到大徐永安都習慣了自己拿主意,而且對於他的決定,徐振海從來不會幹涉。這一次卻莫名其妙發起大火。
等徐永安追問為什麼不同意他當警察時,徐振海就說「警察辛苦」,「警察能有什麼出息」,「我賺錢供你上學是讓你去坐辦公室當人上人的,不是讓你當警察服務別人的」……
來來回回都是這麼一些內容。
徐振海反對的理由,在徐永安看來簡直莫名其妙,難以接受!
張海麗夾在父子中間,十分無奈。
在今天上午,張海麗剛做完有氧健身操,就聽到門鈴響了。
把公寓大門打開,就看到兩個氣質硬朗、穿著警服的年輕人站在她家門口。
一瞧見她,顯得更年輕一些的警察開口問道:「請問是張海麗女士嗎?」
張海麗點了點頭,有些狐疑又有些警惕的打量著兩人。
兩人便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告知張海麗他們是d市刑警大隊的警察,她丈夫犯了案子,需要張海麗和徐永安前去d市刑警大隊一趟。
張海麗雖然是家庭主婦,心眼卻不缺。
張海麗先給徐振海打電話,沒有打通。隨後又確定了榮明兩人的身份沒有問題。
做完這兩件事,張海麗方才徹底相信了榮明和苗豐茂的說辭,跟著榮明兩人去高中接徐永安,隨後才趕回d市。
下午六點多,榮明、苗豐茂兩人順利回返,還帶上了張海麗、徐永安兩人。
警用麵包車停在刑警大隊樓下,榮明轉頭道:「下車吧,我們到了。」
張海麗下意識握著兒子徐永安的手,聲音略微顫抖,「警察同志,我老公到底犯了什麼案子。」
徐永安回握他媽的手,眉心緊蹙——
從得知他爸犯了案子,而這兩個警察是d市刑警大隊的,徐永安的臉色就一直很難看。
他是文科生,班級每到晚上七點,都會播放半個小時的新聞聯播。
對最近時間段的時事熱點,徐永安不能說全都了解詳情,但他或多或少都聽說過。
而這段時間最引人關注的時事——自然是d市警方打擊了一個極大的販毒製毒團隊。現在警方正在全力追蹤,繼續深挖下去。
關於這個案子,徐永安還和舍友吐槽過。
兩個人的志向都是考進警校,共同話題多,聊著聊著,不免對那些販毒的人抱以極大的鄙夷與憎惡。
可當d市刑警來到他面前,還說他爸犯了案子一直沒交代口供後,徐永安心裡就一直很不安。
他很害怕……真相的不堪。
劉隊坐在沙發上抽菸,榮明瞧見他,頓時喊道:「劉隊,我們把人回來了。」
聽到聲音,劉隊抬起頭,目光從榮明、苗豐茂兩人身上滑過,最後落在徐永安身上。
「你們先坐吧。」劉隊沒說什麼,只是指著他對面的沙發,讓張海麗這對母子坐下。
徐永安面無表情坐下,搭在身側的手卻緊握成拳,他絕不如表面上那麼平靜。
如劉隊這種已經養成老辣目光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徐永安的狀態。但劉隊沒開口說什麼。
這些年,靠著徐振海販毒而賺來的錢,徐永安和張海麗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他們以前是被蒙在鼓子裡,但的確也享受了那麼多年。
而有很多家庭,卻因為毒販的存在家破人亡。
個中的帳,算不清的啊。
把菸頭摁在菸灰缸里掐滅,劉隊站起身,「你們先在這坐著,我去看看徐振海那邊的審訊進度如何了?」
「我想問,我爸是不是……是不是那個……那個製毒販毒會所的員工?」徐永安顫抖著聲音,在劉隊身後道。
他好像是有些難以啟齒,又好像是難以承受,說了好一會兒才把完整的一句話說完。
劉隊沒回頭,無聲輕嘆,「他是會所的主要負責人。」
徐永安身體顫抖,強壓著的眼淚開始瀰漫眼睛,模糊視線。
這才是他爸一直反對他成為警察的原因。
並非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相就是如此不堪!
張海麗驚叫一聲,「什麼意思,老徐他做了什麼!」
兒子和那個警察的對話,分開來她都認識,組合起來她怎麼就沒辦法理解了……
聽到張海麗的驚叫聲,徐永安連忙抬手擦拭眼淚。
他強撐著道:「我知道了。」
劉隊又嘆了口氣,抬腿往審訊室走過去。
很快,劉隊就來到審訊室門口,敲響審訊室的門。
一支隊的辛建負責這次審訊,聽到敲門聲,他走去把門打開,「劉隊,你怎麼過來了?」
「我過來看看。」劉隊邊回應邊走進狹小的審訊室。
辛建苦笑,朝劉隊攤了攤手,示意自己還是沒撬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審訊室除了辛建還有另一個警察。劉隊讓那個警察先離開,他接手後面的審訊。
再次開始審訊後,劉隊看向面容憔悴、低著頭一直不說話的徐振海,開門見山道:「徐振海,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兒子立志成為警察,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會讓他為有你這個父親而感到蒙羞。」
從聽到「兒子」這個詞開始,徐振海身體就僵住了。
他無法克制的抬起頭,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但很快,徐振海就恢復了平靜。
他板著張臉,面無表情道:「你們警察是不是弄錯了,我沒什麼兒子,和我老婆只有一個女兒。」
劉隊笑了下,「是嗎,那不知道張海麗和徐永安這兩個人你認識嗎?他們現在就在審訊室外面,你要在他們兩人面前重複剛剛那句話嗎?」
「你的家人就在刑警大隊裡,警方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危。坦白還能從寬,祁華茂明顯把你當成棄子,你要為祁華茂守口如瓶到什麼時候!」
審訊室里,是長達近兩分鐘的沉默。
劉隊耐心全無,撥了撥耳麥,對對講機那一頭的榮明道:「把徐永安帶進來吧。」
「別!」徐振海下意識出聲。
劉隊面無表情看著他。
又過了一會兒,劉隊問道:「榮明,你們現在到哪了?」
徐振海咬著牙,終於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我全都交代,別讓他們進來見我。」
——至少,在他強撐著不伏法之前,他不想見到他的妻子和兒子。
——不想從他們眼睛裡,看到失望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句話一出口,心防出現漏洞,徐振海後面的話就順溜起來了。
「你們問吧。」他說,「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
衡玉側寫完手頭的案子,打算下樓散散步,結果到了大廳,就見榮明和苗豐茂尷尬坐在旁邊,他們對面有一個保養很好的女人抱著一個男生在哭。
哭聲很壓抑,時不時還夾雜著一兩句「為什麼」「他怎麼做這種糊塗事啊」……
而那個和溫庭年級差不多的男生,輕輕抬手拍女人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可他自己的臉色十分蒼白虛弱,除了沒哭,心情未必比女人好到哪裡去。
衡玉邊走邊往這組合奇怪的兩人投注目光。
——她能猜到兩人的身份。
榮明一臉尷尬坐著,偏偏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餘光瞥見衡玉,榮明像是尋到救星一樣,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安姐,你忙完啦!那個,那個……不然你來安慰下?」
衡玉沒拒絕,轉過身給兩人各自倒了溫水,遞到他們面前。
水杯就在眼前,徐永安從呆愣中回過神來,良好的教養讓他伸出手接過水杯,和衡玉道了聲謝。
而埋頭在徐永安肩膀上哭泣的張海麗也緩緩抬起頭,露出一雙苦腫的眼睛。
她理了理凌亂的劉海,被打斷一下,不好再哭下去,默默接過水杯道了聲謝。
兩杯水就搞定了。
榮明甘拜下風,正要順口吹一波他家安姐,走廊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劉隊握著筆錄,那濃重的黑眼圈也擋不住他臉上的笑意。
瞧見劉隊,張海麗和徐永安下意識站起來,神色緊張看著他。
「我爸他……」
劉隊的目光落在徐永安身上,點頭,「他交代口供了。」
隨後,劉隊看向榮明,「通知下去,一支隊所有手上沒任務的,十分鐘時間,都給我在樓底下集合。」
「好的,劉隊。」榮明應一句,跑去各辦公室找人。
私人會所有兩個負責人,一個是徐振海,一個名叫李望。
其中,徐振海是跟著祁華茂多年的老人,更受信任。
從他嘴裡,劉隊撬出不少有價值的消息,還得知不少秘密文件的存放位置。
就連陳青音一案,劉隊都從徐振海嘴裡得知了真相——
不是什麼連環殺人兇手吉慶,而是祁華茂手下一個親信模仿他的殺人手法動的手。
這個通天案子到現在,勉強能算偵破,只差後續一步步進行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