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衡玉出發前去封地那一天。
相比起她的身份,她帶去的東西和人手顯得過於簡陋了。
離開皇宮的時候,也沒什麼人來送她。
國王陛下罰了衡玉,柏月皇妃那裡也沒討得了好,甚至牽連到霍爾公爵身上。
衡玉靠著馬車壁閉目養神,派屈克坐在她身邊。
喬琪娜已經到了城門口。她坐在椅子上,抬手挽了挽頭髮,與一個披著金色斗篷、容貌俊秀的年輕男人柔聲細語說著話。
這個男人是光明教廷的祭司。
兩人說話間,年輕祭司向喬琪娜投來的視線里,分明對她含著愛慕之意。
「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年輕祭司溫柔笑道。
光明教廷與黑暗教廷勢不兩立,為了防止黑暗教廷的人潛入光明的領地,光明教廷的人製作出了一種魔法鏡,只要往裡面注入光明魔法,這面鏡子就能用來監測修煉黑暗魔法的異類。在星落帝國國都這個光明陣營的大本營之一,自然很少有修習黑暗魔法的人出現,所以這個魔法鏡的最大用處——反而成為了栽贓陷害。
比如他等會兒要對那位三公主做的。
對方沒有光明親和力,被檢測出修習了黑暗魔法,那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喬琪娜垂下眼,「這樣做會不會太絕情了,她畢竟還是我的皇姐。」
年輕祭司搖頭,「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她這麼欺負。像這種蛇蠍女人,如果不能一擊斃命,等她找到機會東山再起,就會威脅到你的性命了。」
「一切都交給我吧,你別擔心。」
喬琪娜唇畔微微勾起,抬眼看向祭司,眼裡綴滿了崇拜與依賴。
衡玉的馬車逐漸靠近帝都城門口,她把玩著手裡的匕首。在這個匕首里,她銘刻下好幾個絕殺的法陣。只要對方還沒到高級法師後期的實力,絕對是一擊必殺。
現如今她的實力還太弱,這兩個月來,修煉之餘衡玉全都在琢磨法陣,依靠法陣來保護自己的安全。
派屈克抱著劍,想要開口問她要不要喝些水,就見他對面的衡玉突然微微擰起眉。
「怎麼了?」
體內的黑暗魔法完全不受控制地開始暴動,和光明魔法交融在一起,在衡玉額頭形成一道玄奧神秘的符文,沖天而起。
一股滄桑飄渺的氣息從符文上蔓延而開,伴隨著磅礴浩瀚的法力,瞬間狠狠擊中年輕祭司催動的那面魔法鏡。
年輕祭司瞳孔睜大,面露驚駭,他一時不察,被摧毀的法器所反噬,捂著胸口狼狽地倒退幾步,吐出一口心頭血。赤目的鮮紅噴灑在地,一旁的喬琪娜下意識倒退兩步。
天際,神秘的符文依舊在天空中浮現,白與黑的交織,勾勒出兩極陰陽魚的圖案,形似太極。龐大的符文圖騰遮天蔽日,即使是明亮的白日,也奪不走這道符文的光芒。
「這……這是……異端!」年輕祭司大叫一聲,抬手指著那道符文,「這是異端!古籍里有記載,擁有黑白奇異符文者,是將光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異端!來人,快給我把馬車裡的人拿下!」
年輕祭司的身份非同尋常,守在城門的侍衛和光明神使聽到他的嘶吼聲,尤其把「異端」二字聽得一清二楚,紛紛動了起來,手中掐起法訣,動用自己最凌厲的手段。
馬車裡,衡玉眉心微擰,抬手撫摸著眉間的符文烙印。
這兩個月來,她雖然閱讀了不少書籍,但依舊無從了解光明教廷的很多禁忌手段。教廷與帝國分庭抗禮,彼此都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手段,衡玉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准自己的情況,不過她知道一件事——
她同時修煉光明魔法和黑暗魔法的事情,似乎是瞞不住了。
同時修煉兩種魔法的異端,比起單純修煉黑暗魔法的人,更會讓教廷忌憚。
如果她落在教廷手裡,絕對會生不如死。
派屈克感受到外界激盪的光明元素,移到衡玉面前,抬起長劍立在身前,手指拂過劍身,一股狂肆的光明元素從劍身開始爆發,將整片天地的光明元素攪動得更加混亂。
光明元素開始暴動後,外界那些人的凌厲手段要麼失效,要麼打落在虛空,即使有幾道攻擊落在馬車上,威力也被削減到最弱。
做完這一切,派屈克捂著胸口悶哼一聲,神色冷淡,抬手擦掉嘴角的血。
這是他第一次動用屬於光明神的傳承力量。
何謂光明神——但凡光明元素,皆聽他的號令。
「馬車不能待了。」衡玉起身,扶住派屈克,跳下馬車之前還好整閒暇沖派屈克一笑,「光明教廷的人說我是異端,你現在也知道我同時修煉光明魔法和黑暗魔法了,還要不要跟我走?」
派屈克眉梢一揚,先她一步跳下馬車,無聲回應。
一切都只發生在瞬息之間。
年輕祭司還在嚎叫,他被法器反噬,體內的光明元素在暴動,自己無法出手。
衡玉跳下馬車後,兩隻手同時掐訣,光明魔法與黑暗魔法在她手中跳躍,危險的氣息瀰漫開來。
帝都坐鎮有魔導師,甚至有法神,絕對不能久留。衡玉正要伺機逃離帝都,餘光掃到喬琪娜時瞬間了悟如今的一切。
光明魔法和黑暗魔法一起催動,衡玉眨眼之間閃身來到喬琪娜面前,手中緊握著的那把刻滿高殺傷力法陣的匕首,抬手一揚,乾脆利落地送進喬琪娜心口,血花飛濺!
喬琪娜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看著她。
法陣在她體內炸開,喬琪娜微微張開嘴,想要呼喚攻略系統,卻發現自己再難發聲。怎麼可能,她才剛剛到這個世界,還沒來得及攻略男人,還沒來得及走到這個世界頂點,怎麼能就這樣死去!
喬琪娜分外不甘,她尖著聲音叫道:「系……統!」
但喬琪娜話音剛落下,她的腦海里頓時響起一陣刺耳至極的機械音尖叫聲。衡玉腦海里的系統飽嗝一聲,重新安靜下去。
而喬琪娜那雙明亮的雙眸逐漸暗淡下去。
瞬息之間,擊殺一人,衡玉輕輕地甩了甩匕首上沾染的血跡,施施然又回到派屈克面前,沖他笑了下,「我們快走。」
聽到說話聲,派屈克緩緩睜開眼,那雙金色的瞳孔變成豎瞳,可怖之餘又顯得冰冷。當豎瞳徹底成形時,城門範圍的光明元素徹底被攪亂,所有修習光明魔法的人都無法再動用光明魔法,這時候的他們就和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做完這一切,派屈克無力閉上眼,被衡玉勉強扶住。
她催動還能動用的黑暗魔法,抓緊機會帶著派屈克離開。
城門亂作一團,身份最高的兩個人里,年輕祭司重傷吐血,四公主喬琪娜瞪大眼睛,呼吸逐漸變淺消散。
二十分鐘後,在年輕祭司強撐著身體主持局面時,一道渾身散發著金色光芒的身影踏空而來,一步步走到年輕祭司面前。
年輕祭司看到來人,驚訝得瞪大雙眼,「大,大主教?」
星落帝國光明教廷修為最高者,已經處於法神境界的大主教。
素來溫和慈悲的大主教此時一臉凝重,他閉上眼,感受著那道黑白符文的氣息,半晌睜開眼睛,低聲自語,「光明與黑暗互相排斥,不能共存在一個人的體內,試圖走上這麼一條路的都糟了天罰,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這麼一個異端出現。」
「異端,就意味著會打破這片大陸持續近千年的格局,該殺!」
「傳我口諭。」大主教威嚴的聲音被光明魔法加持,傳遍整個帝都的大街小巷,還有光明教廷的神使取出捲軸,將他的聲音記錄一下,稍後會把這些捲軸送往其他光明教廷。
一場風波開始醞釀。
這個所謂的異類,不僅是針對光明陣營,也是針對黑暗陣營。隨著這裡的事情傳遍世界,整個世界的「勇士們」與心懷信仰之人都會動起來,而這個世界,將不會再有衡玉的容身之所。
與這場席捲全世界的風波比起來,四公主喬琪娜的死,都顯得不算什麼。
——
光明大主教的口諭傳遍天下,隨後,白帝國、丈淵帝國等國家的光明大主教,甚至是黑暗大主教們都一一站出來發聲。
教廷的裁決司主血腥殺伐,平日裡多隱於暗處執行一些血腥手段。他們的存在與光明教廷光輝的形象分外不符,因此鮮為人知。如今為了找到會打破世間千年格局的異端,光明教廷甚至動用了裁決司。
但沒有人能想到,他們所要尋找的人還停留在星落帝國帝都附近。
衡玉將聚靈法陣逆轉,被法陣籠罩的地方頓時沒有明顯的魔法元素波動,只要不是有人湊到近前來看,絕不會有人發現這個山洞裡有兩個人。
用光明魔法將火堆燒起來,衡玉瞥了一眼昏迷中的派屈克,確定他現在沒太大問題後,閉上眼睛繼續修煉。
三天過去,五天過去,派屈克依舊陷入昏迷狀態,只有越發緊鎖的眉心體現出他如今的狀況不太妙。
衡玉已經藉助一些手段,將她那頭長至腰側的捲髮理成短髮,臉上也做了修飾,披上黑色的斗篷時就像個英挺俊朗的年輕少年,在搜查極嚴的時候甚至還露面在附近的小村子裡打聽消息,了解了有關「異端」的一些事情。
「異端會打破千年格局嗎?」衡玉摸著下巴,邊思索著邊回到山洞。
她還是看不大慣這個大陸已經徹底固化的階級,還有那些扭曲的價值觀。
既然他們都說異端會打破這個世界千年以來的格局,既然她看不習慣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那就把階級打破,重塑價值觀就好了。
山洞裡有兩個嵌套的法陣,裡面是聚集光明元素的聚靈法陣,外面是擋住元素波動的逆法陣。衡玉閉上眼睛修煉,修為進展幾乎是之前的十多倍,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她就從中級法師初期邁入中期。
昏迷半個月後,派屈克眉心舒展,終於有了甦醒的跡象。
派屈克已經被回憶困住了整整半個月。
他在一片黑暗中走著,偶爾在那片黑暗中會浮現起一點光亮。等他朝著光亮迎過去時,卻發現那是一段記憶——屬於光明神漫長歲月中的某一段回憶。
在這些回憶里,派屈克發現不算他這一次,光明神至少輪迴了三次。
每一世,無論他是生在貴族之家,還是生在平民之家,最後他的親人都一一離他而去,活著的也都是對他極端厭惡冷漠。而他交好的友人,最後會背叛他,將他推向絕淵。
最後,他在一步步走向眾叛親離時,也在一點點恢復屬於光明神的記憶和力量。
對人類無喜無悲,即使是轉世輪迴接觸過很多人,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冰冷無情的神明。
派屈克從未停止過行走,但回憶一直把他困住。
許久之後,派屈克盤膝坐下,他望著那冰冷的虛空,平靜道:「讓我看到這些又有什麼用?」
「就算我的確是光明神的轉世之身,我與你也是不一樣的。」
「你這片空間裡沒有屬於我這一世的記憶,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我都記得。」
派屈克緩緩閉上眼,開始回憶過往的一幕幕。
被人厭惡,被人欺辱,那些曾經讓他過分在意的回憶似乎都不算什麼,他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幼時的自己,無動於衷。
直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派屈克的臉上才多了其他的神采。
他勾唇笑著,臉上的冰冷漸漸消融。
記憶來到那個如蜻蜓點水般驚鴻掠過的吻上,派屈克睜開眼睛,抬手撫摸唇角,仰頭望著虛空,「你看,我與你是不同的。」
虛空中,一道滄桑冰冷的聲音從容響起,「沒有什麼不同。就算一時得到,也終會失去,這是你的宿命。」
「你認識她只有短短兩個月,能抵得過漫長千載紀元嗎?」
「你的記憶和能力正在解封,你看到了回憶,應該知道你的能力覺醒過程中,能力會出現暴動,必須遠離一切。」
「……」
黑暗空間轟然倒塌,昏迷的派屈克緩緩睜開了眼睛。
衡玉正在繼續繪製法陣,打算研究能幫助她瞬移的法陣,突然感覺到空氣中的光明元素一陣波動。
她側過頭,只見昏睡許久的派屈克坐在地上,一隻手撐著地一隻手搭在膝蓋上,看向她,笑得溫柔如暖玉。
「醒了?」平淡無奇的聲音。
「醒了。」
派屈克伸出手,手心裡躍動有火焰。昏迷了半個月,他的實力從高級法師初期邁入高級法師後期,距離魔導師只有一步之遙。
「你的記憶恢復了多少?」
「恢復了不少。」派屈克簡單略過這個問題,他看著衡玉,突然起身走到她身邊,「你清楚自己修煉的是一條什麼路嗎?」
「我修煉的,當然是一條無比正確又偉大的路。」
派屈克失笑,「這條路,只有非常稀少的人能踏上去。因為它有另一個名稱,叫造神之路。」
光明與黑暗系出同源,又互相排斥,不可能容納在一個人體內。但如果有人能成功做到這一點,也許能突破法神之境,踏入真正的神之境。
黑暗神生而成就神位,光明神卻是被選中的天命之人,能將光明與黑暗容納到體內,在突破法神之境那一刻,體內的黑暗魔法全部用來獻祭,助他成神。
但這樣存在一些隱患,還沒達到真正的圓滿,所以光明神需要幾次轉世歷練,使自己徹底圓滿。
神明能存活漫長歲月,能讓他們死亡的只有彼此。
一百多年前光明神與黑暗神殊死搏鬥,兩人最後都重傷瀕死,只能靠轉世尋得一線生機。
那些史冊典籍中都不曾記載下來的秘辛,就這樣被派屈克娓娓道來。
「如果黑暗神死了,神之位就會空缺出來。」派屈克輕聲道,「你就能成就神之位了。」
「如果他沒死,神之位也是你的。」
衡玉眉梢微揚,搖頭輕笑,「光明教廷是你創建的嗎?」
「不是。」
「那就看著我毀掉它吧。」
「好。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
「放逐之境。」
「我的傳承記憶和魔法在逐漸恢復,要去尋個無人之境待著。等我恢復就去那裡找你。」派屈克的聲音頓了頓,他抬眼看向衡玉,「我怕自己重臨神位後會忘了你。」
那麼漫長枯寂的歲月,如果忘了這個人,就太過可悲了。
可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在重臨神位時能不遺忘一切。
「救我出帝都,這一點我好像還沒獎勵你。」衡玉湊到派屈克面前,抬起手扣住他的後腦勺,吻上他的嘴角。
派屈克右手微微顫抖起來,主動加深這個吻。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接吻也能這麼要命。
原來神明,也會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