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為往聖繼絕學13

  回到府中,容謙言的三個同窗將他圍住,好奇打聽道:「陸大人是何等人物?」

  這三個同窗能和容謙言玩得好,彼此的想法都是比較貼合的。他們屬於既敬仰陸欽,又為他在朝堂的處境而嘆惋的一類人。

  容謙言沒隱瞞,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一個同窗驚道:「我記得這篇文章是興元十七年所做,距離現在已經二十多年,陸大人居然還清楚記得裡面的內容?」

  「看來傳聞陸大人過目不忘是真的。」

  「哎,當真是神仙人物。其實我看陸大人的文章,有一些地方也看不懂,不過非親非故,想上門請教陸大人是根本沒可能的。還是謙言你幸運。」身材高大的同窗感慨道。

  他這番話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單純羨慕容謙言能夠得到陸欽的指點。

  他們這幾個人家世都算不錯,不然家裡也支撐不起遊學的花銷。

  不過他們的家世只局限於湘城一地,不像容謙言出身鎮國公府,這樣的家世放在帝都也是第一流的。

  容謙言勾唇輕笑,「這件事,你們倒是要謝謝我家小妹。她知道我們四處遊學是想有所收穫,特意幫問了陸大人,能不能讓我們一道上門叨擾大人,請他抽空指點一二?」

  三個同窗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容謙言會提及此事,想來陸大人定然是應允了。

  果然,容謙言道:「陸大人應允了此事,而且他打算整理以前的手稿,想著如果我們有空閒,可以幫他將手稿里的內容重新撰寫一番。」

  閣老的讀書手稿啊!

  三個同窗哪裡有不樂意的,一個個喜笑顏開,恨不得明天馬上到來。

  ——

  第二天上午,這幾個學子見到衡玉時,紛紛向她行禮道謝。

  來到陸府,容謙言他們都比較拘謹,衡玉是最為輕鬆自在的,走在陸欽身邊,時不時與他聊天。

  陸欽遷就著她的步子,與她交談起來。

  因為要幫忙整理手稿,陸欽和之前一樣,直接領著衡玉他們前往書房。

  隨意聊了一會兒,幾個同窗都放鬆下來一些,身體沒有像之前那麼緊繃。

  陸欽適時道:「你們有什麼疑問儘管提出來。」

  一一為眾人解答問題。

  衡玉就在旁邊聽,偶爾碰到一些感興趣的話題,她也會接話。

  為官三十餘載,陸欽除了任京官外,其餘時候都是在一些偏遠疾苦地區當官員。在那些地方,他遇到過山洪暴發、遇到過蝗災、遇到過災後疫情爆發,甚至曾經被逮到土匪窩裡,九死一生方才逃離土匪窩。

  對於這段驚險的經歷,陸欽隻字不提其中的危險,笑著道:「其實進去一趟土匪窩,在裡面被關了幾天,我有不少收穫,也充分理解了那些人落草為寇的心理。後來逃出來後,我花費一年半的時間,總算是使當地匪亂得到平息。」

  在場眾人不由肅然起敬。

  難怪說疾風知勁草,陸大人在遇到生命危險時還反過來有收穫,讓這件危難的事情成為他治理匪亂的助力,擁有這樣的官員,絕對是朝堂之幸。

  容謙言他們又細細問下去,陸欽並無不耐,也沒嫌他們的問題粗淺,或是直接點明,或是給他們介紹相關的書籍。

  衡玉圍觀許久,默默得出一個結論——先生他似乎很喜歡教書育人。

  她的判斷的確沒有出錯。

  陸欽性子寬厚溫和,十分有耐心,而且他也是從容謙言他們這個階段一步步走過來的,很清楚容謙言他們的問題所在,每一句指點都簡練而有用。

  一直到日過正午,用過午膳,陸欽把需要撰抄的部分告訴容謙言他們。

  交代完後,陸欽要先去午休一會兒。

  他離開前,問衡玉:「你要留在這裡等你兄長他們,還是先回家午睡?」

  衡玉說:「不睡午覺也沒有關係,我今天比平時晚起了一個時辰,其實並不是很困。回家後也是無事可做,還不如留在先生這裡翻閱書籍。」

  陸欽笑:「你年紀小,該多睡些才能長身體。」

  叫來唐宣,「收拾出一間客房,等會兒你領著衡玉過去午睡。」

  這年頭,不是親近的人家,是不會允許對方留宿的。

  陸欽允許衡玉留宿在府上,從這個細節就知道他待她極為親厚。

  衡玉眉眼笑彎,「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當作是在自己家就好。」

  「先生待我這麼親厚,是把我當徒弟來看待了嗎?」衡玉趁機得寸進尺。

  陸欽失笑,「我不收徒。」

  他的眼睛通透溫和,裡面好像還藏著一些難言的悲傷與蒼涼,再次重複道:「衡玉,我不打算收徒。」

  「不過你待在甘城時,如果遇到什麼學業上的問題,我都可以為你解惑。如果你想要尋覓良師,我也可以為你寫一封引薦信,定居江南的大儒並不少,你乃良才美玉,肯定會有人心動收下你為徒的。」

  衡玉直覺一定發生過什麼嚴重的事情,陸欽才會對收徒這件事如此牴觸。

  他身上那種難言的悲傷與蒼涼,衡玉完全可以感受到。

  她抿了抿唇,「可我看先生,對待教書育人一事頗為感興趣。」

  陸欽忍不住嘆息出聲。

  他看著這個赤忱的孩子,微微彎下腰,骨節分明的手揉著衡玉的頭髮,忍不住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是的,我少時立志,曾想為生民立命,後來幾度遭到貶謫。那段苦悶而無奈的時間裡,我經常出入書院教導學生。從他們身上,我找回了堅持的初心。」

  「我的確很喜歡教書育人。」

  「但現在埋首書海,為四書五經作批註,不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嗎?」

  可是,這樣的選擇,更像是因為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

  衡玉沒有再說下去。

  她勾唇笑起來,神情肅穆而堅定,「先生,你先好好休息。」

  一語雙關。

  ——

  撰抄一下午,容謙言頗有所獲。

  一回到住處就鑽進書房,研墨將自己的感悟全部卸下來。等他停下筆,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少爺,世女剛剛派人過來,說如果你忙完了,就拜託你過去尋她一趟。」

  聽到書童的話,容謙言不急著用晚膳,打算先去看看衡玉找他有什麼要緊事。

  衡玉找容謙言,是想問他有關陸欽的事情。

  「雖然知道有些冒昧,但我想和兄長打聽一下,老師他以前是不是收下過親傳弟子,如果是,對方現在如何了?」

  容謙言微愣,沒想到她是想打聽這件事。

  他想了想,「這件事我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去為你打聽一番。」

  他過去找了幾個同窗,半個時辰後匆匆折返,臉色有些難看,「聽說陸大人曾經收下過兩個親傳弟子,大弟子出身寒門,才華橫溢,於殿試上被點為探花郎。二弟子出身於簪纓世家,同樣是出眾之輩。」

  「但後來,在陸大人成為改革派領袖後,他的大弟子被彈劾失職下了牢獄,最後不堪屈辱……自盡了。二弟子與他斷絕了來往,好像還做了些不利於陸大人的事情。」

  衡玉心頭微跳。

  難怪在提及收徒一事時,陸欽身上帶著淡淡的悲傷與蒼涼之感。

  容謙言忍不住冷哂,「朝堂上某些人,當真該殺!」他又看向衡玉,「知道了這件事,還想拜陸大人為師嗎?」

  衡玉眉梢微挑,「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這件事而改變想法。」

  「我身份貴重,朝堂上那些人難道已經囂張到連我都敢動了?動了我之後,是不是連皇子,太子,甚至是皇帝舅舅都敢動了!」

  誰敢動她?

  又有誰能動她!

  容謙言輕嘆,「陸大人肯定也知道那些人不敢動你,但我猜想……」

  ——猜想他是有些累了,有些倦了,也有些顧慮了。

  容謙言話中之意,衡玉全部都品得出來。

  她緩緩笑起來,「我現在是越發確信,我與先生是命定的師徒了。」

  她要求苛刻,只有陸欽一人符合。

  陸欽引以為戒,本不會輕易收徒。然而她的身份,興許可以成為那唯一的例外。

  衡玉伸了個懶腰,「夜已經深了,兄長快些回去用晚膳吧。」

  送走容謙言,衡玉前去書房,將之前那幾本啟蒙書籍都整理出來,還命春秋去將管事叫來,詢問他,「鎮國公府在甘城的產業里,有沒有書肆?」

  「回稟世女,並無。」

  衡玉道:「這兩日就辛苦你,去看看有沒有哪家書肆要轉手的,直接將哪家書肆買下來。對了,位置好一些,書肆的面積大一些,我要拿去當拜師之禮。」

  ——

  容謙言他們在甘城停留將近十天功夫,一直到幫陸欽撰抄完《大學》的相關註解,這才啟程離開甘城,前往下一個城鎮遊歷。

  容謙言他們離開沒兩天,傅岑也要回湘城。

  離開之前,傅岑對衡玉道:「我看你這小崽子,對拜師一事成竹在胸。你的拜師之禮我已經都替你準備好了,等你拜師時就去找肖嬤嬤要這些禮物。」

  衡玉笑道:「多謝祖父。」

  「這有什麼好謝的。」傅岑揮揮手,十分無語,「反正我走了你得乖些,別惹出什麼麻煩事情來。」

  衡玉的感動消退下來。

  她在她祖父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