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
衡玉合上筆記本,提高聲音喊了句「稍等」,把筆記本放回到柜子里鎖上,這才走過去把門打開。
敲門的人是陳嫂,她是過來喊衡玉起床,準備下去吃飯的。
「二小姐感覺舒服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對了,大姐在哪裡?」
得知季曼玉正待在房間裡,衡玉點頭,讓陳嫂先行離開,她走到隔壁,敲開季曼玉的房間門。
季曼玉正在伏案寫信。
等衡玉進來後,她才停下手裡的筆。
大半年的時間,季曼玉的字越來越好看了,雖然算不上有筆風,但整整齊齊,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身體好些了嗎?」是和陳嫂差不多的問話。
衡玉含笑點頭,「已經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你若是不舒服該直接說才對,如果出了事,你叫大姐如何是好。」
衡玉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知道不會出什麼大問題,這才讓季曼玉去找莊先生聊天的。
也耽擱不了幾分鐘。
不過她自信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季曼玉卻明顯被嚇了一大跳。
瞧見季曼玉還有想說下去的架勢,衡玉只好轉移了話題,「大姐是在寫信?」
季曼玉沒隱瞞,「我在給莊先生寫信。早上莊先生認出了我,當時原本想多問幾個問題的,但莊先生有急事在身,他讓我把小說里的困惑寫在信上,他收到信後會給我答覆的。」
這年頭,寫信給自己喜歡的文豪很常見。
一些小說火爆時,報社每天會收到上百封來自全國各地的書信,都是讀者寫給小說作者的,有單純表白的,也有詢問一些困惑的。
衡玉瞧她還要忙,便不再打擾她。
——
季曼玉寫的信寄了出去,沒過兩天就收到回信。
看完信後,季曼玉轉身上樓寫信,看這架勢,兩人似乎有成為筆友的可能性。
過了幾天,衡玉瞧著時機差不多了,主動去找季曼玉,開口詢問,「大姐有沒有想過寫小說?」
季曼玉一驚,「我?寫小說?」
她下意識擺手拒絕,「我怎麼寫得來小說,如今不過是自學了些課程,認識了些字而已。」
她總覺得,這些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都當得起「先生」二字稱呼。
那些人或是留洋海外,或是在學校里接受過很高的教育,完全不像她是半路出家。
衡玉語氣認真,「不會可以學。半年前大姐也不會念英文,現在已經可以用英文簡單對話了。」
「也沒想著大姐能一下子就寫出讓人喝彩的文章,但一篇一篇磨,總是能寫出滿意的內容來。」
季曼玉這才發現她不是在開玩笑,也不由擺正了自己的態度。
「我只是覺得……」
衡玉握住她的手。
嫁到郁家後,這隻手因為操持家務,曾經變得粗糙了不少。現在也沒有養回來太多,指腹間還多了握筆的繭子。
「大姐,試一試吧。若是一開始沒有好的構思,你可以和我好好聊聊,我雖然沒上過學,也能給出些建議。」
「你已經邁出一大步做了很大的改變,為什麼不能再多邁一步?」
季曼玉被她這句話打動了。
是啊,她已經往前走了那麼多步,再多走一步嘗試動筆寫小說,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好,那我試一試。」
衡玉勾唇笑了起來。
——
季曼玉態度認真,說著要試一試寫小說,就認認真真思考了好幾天。
但糾結了很久,她也沒選定要寫什麼具體內容。
「有些內容我是挺想寫的,但以前從沒有了解過,如果要寫只怕會寫得空泛,沒什麼實際的東西。」
季復禮給了不少建議,但這些都不太適合季曼玉——她第一次寫小說,應該寫一篇她比較拿手的。雖然說寫小說只是試一試,但也是奔著發表在報紙上去的。
「大姐有沒有考慮過以自己為原型,寫一篇鼓勵舊式婦女從家庭里跳出來,成長為新式女性的小說。」
衡玉提議道。
季復禮兩手一合,「這個提議好。」
季曼玉認真思考一番,是啊,有什麼比寫她自己還要更加拿手的。
說干就干,季曼玉跑上樓去拿紙筆。
目送著季曼玉離開的背影,季復禮勾唇笑了下,沖衡玉眨了眨眼睛——大姐的變化越來越好了。
衡玉失笑,沒出聲,也朝季復禮眨了眨眼睛——你說得對。
季曼玉很快重新下樓,她趴在桌子前寫字,偶爾有一些拿捏不定的地方,衡玉和季復禮也會給她建議。
這個時代,像她一樣的小腳女人還有很多。像她一樣被丈夫嫌棄是封建糟粕的女人也不少。
季曼玉打算寫一個故事,小說的女主人公叫曼如。曼如從小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父母都很愛護她,但因為地方的風氣問題,在曼如蹦蹦跳跳成長到五歲時,她也要開始纏足。
纏足非常痛苦,開始纏足那段時間,曼如每天都在抱著母親哭,詢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害自己。是的,小小的曼如已經學會了愛憎,她用了「害」這個字眼,可想而知當時的她是多麼的痛苦難受。
但素來疼愛曼如的母親,在曼如哭鬧時,只會一味抱著她哭。
她一遍又一遍在曼如耳邊念叨,「男人都喜歡纏足的女人,娘親都是為了曼如的將來啊。曼如乖,曼如不哭,痛苦一段時間就沒事了,以後曼如會幸福一輩子的。」
曼如掙扎得累了,便靠在母親的懷裡漸漸昏睡過去。小小的她在母親一遍遍的念叨中,牢牢記下了那一句「以後會幸福一輩子的」。
以後真的會幸福嗎?習慣了之後,纏足的痛苦就少了,除了走路不方便時,其他時候,曼如都忘了纏足帶給她的痛苦。
在這種情況下,時間流逝,曼如逐漸長大。她的容貌一點點長開,長得很別致,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
在家裡,她身為長姐,忙著幫母親做家務、縫衣服、照顧弟弟妹妹,忙得不可開交。直到她十五歲那年,曼如從母親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她有一門從小就定下的娃娃親,等男方完成學業後,他們兩人就要完婚。
在母親的口中,她未來的丈夫文質彬彬,長相儒雅,還學識出眾。就連嚴肅慣了的父親在提到她的未婚夫時,都是讚不絕口的。
於是免不了的,曼如對她的未婚夫充滿了好感,也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她會像母親所說的那樣幸福的。
草稿打到這裡,季曼玉再也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臉,無聲落淚。
她筆下的是小說,但寫的女主人公曼如,又何曾不是自己的真實寫照。
纏足的痛苦;對幸福生活的憧憬……
身後,弟弟妹妹的手都落在她的肩膀上。季曼玉感受到背脊處傳來的溫度,慢慢穩住了自己的情緒。
衡玉給她遞來紙巾,季曼玉擦拭掉臉上的眼淚,沖他們展顏一笑,「我沒事了,只是寫得太過投入。」
「寫得投入好,這會是一篇好文章的。」季復禮溫聲道。
季曼玉詢問,「你們覺得我列的大綱有沒有問題?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就按照這個故事發展寫下去了。」
衡玉道:「大姐可以把纏足的痛苦描述得重一些,其他的就沒什麼問題了。」
確定沒什麼大問題後,季曼玉拎著筆記本上樓,打算去書房好好把這篇小說寫出來。
衡玉扭頭去看季復禮,正準備和他說話,就聽到街道外傳來報童的大喊聲,「大新聞大新聞,北伐一位主要領導人背叛北伐,北伐失敗。」
衡玉臉上的表情一凝。季復禮臉上的表情與她如出一轍。
「我出去看看。」丟下這一句話,季復禮站起身,快步往外面走去。
不多時,季復禮拿著一份報紙回來了。
他臉色有些難看,把報紙遞給衡玉。
衡玉接過,展開一看,頭版頭條赫然就是報童口中所說的事情。
很快,有關北伐軍的新聞一次次見報。
以前報紙被管控,不允許談論太多北伐軍的事情,這一次北伐軍出了大亂子,上面的人巴不得整個北平人都知道這個消息,自然就放任了相關的言論。
衡玉每一天都會翻看報紙,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早做打算。
這麼想著,衡玉轉身上樓,取出幾張新的畫紙,畫起了一份簡易版的手槍圖紙。
依照這份圖紙做出來的手槍性能不錯,但無論是殺傷力還是質量都比不過筆記本里的那幾份。
沉寂許久的系統在認真看完她的舉動後,有些疑惑出聲道:【零,你這是……】
「我還拿捏不准到底要把筆記本送給哪個黨派,乾脆先試探試探他們,從中挑選出一個或幾個最靠譜的來合作。」
外敵當前,她不必把雞蛋全部都放在一個籃子裡。
在這段時間裡,季曼玉的第一篇小說也順利寫完。
她重新撰寫一遍後,便將小說寄去給《小說日報》,忐忑等待報社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