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驚天動地的□□,北方政府的施壓,南方政府內心懷野望的黨派的聯合下,南方大總統程炳毅黯然下野,避居上海做寓公。
程炳毅樹大根深能全身而退做個富貴閒人,裴應就沒這運氣了,他被程炳毅推出來做了替罪羊,落得個身死人亡的下場。
裴家因為裴應之故,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愛國學生聚集在裴家門前,舉著旗幟高呼賣國賊。轉眼之間,高高在上的裴家重重摔入泥坑裡,再難翻身。
尚家也沒能獨善其身,尚老爺靠著裴應在新聞局謀了一個官,樹倒猢猻散,尚老爺被牽扯進案件中。
尚老爺冤啊,他壓根不知道裴應在幹嘛,怎麼就攤上叛國這種大罪。
尚老爺大聲疾呼冤枉,在有心人的指點下終於醒悟過來,他有沒有叛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趁著裴家垮台搞他。
尚老爺最大的唯一的靠山就是裴家,現在裴家垮了,他能怎麼辦,只剩下花錢買命這一條。
這些年先是受洋布再是滌綸布的衝擊,尚家生日是一日不如一日,尚老爺又是個揮金如土的,家底剩下不多。
為了把尚老爺撈出來,尚家幾乎耗盡了最後的家底,連蘇州那座園林都變賣了,才把形銷骨立的尚老爺帶回家。
「老爺。」尚夫人熱淚盈眶,激動地抓著尚老爺的手。
尚老爺也忍不住眼淚,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裡面了。
尚修傑亦是滿臉心疼,兩個月的時間,他爹瘦的臉頰凹了下去,臉頭髮都白了一片。
裴欣彤沉默的站在邊上。打她記事起,他們裴家便已經小有成就,隨著她長大,裴家地位越來越高,可以說她就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哪裡見識過人心險惡。
然在這短短兩個多月的光景里,她將人情冷暖看了個透。
往日裡圍在她身邊的朋友翻臉無情更甚至奚落嘲笑;尚夫人的面孔也變了,沒了以往的客氣和討好,變成埋怨冷漠。
和妻兒敘了情,尚老爺看一眼裴欣彤,沒說什麼,避開裴欣彤之後問尚修傑裴家是個什麼情況。
尚修傑滿嘴苦澀,裴應死的不體面,裴老爺和裴家另外兩個兒子也被帶走調查,之前的政敵趁機落井下石,翻出陳年舊帳,裴老爺和裴家老三都被判了刑,前者十年,後者三年。就這已經是裴家變賣家產四處打點求來的最好的結果。
尚老爺頹然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裴家完了。」他們尚家也完了,巨大的悲哀海浪一般拍來,拍的尚老爺老淚縱橫。
千算萬算沒算到,裴家老大栽了那麼大一個跟頭。
「裴應這個殺才!」尚老爺咬牙切齒,他恨的不是裴應求和抗北,而是裴應居然栽了還連累他。
尚老爺回來後,裴欣彤覺得在尚家的日子更加難熬,尚老爺沒有罵她,只是無視她。婆婆言語間的責怪更加不掩飾。
尚修傑知道她委屈,溫聲安慰她。
裴欣彤靠在尚修傑懷裡,幸好,他一直沒有變,「我想去看看我媽。」
尚修傑說好,又說明天我休息我和你一塊去。
裴欣彤心裡發暖。尚修傑在第四研究所工作,雖然沒丟了工作,但是幾乎板上釘釘的升職立馬變成另一個同事。不過,尚修傑從來沒有責怪過她們裴家。
然而,最終回去的還是只有裴欣彤一個,見到瘦骨嶙峋的母親,淚如泉湧,最疼她的大哥死了,爸爸和三哥入獄,大嫂帶著外甥外甥女投奔娘家,三嫂鬧著離婚,整個家裡亂成一團。
裴欣彤忍著悲切安慰裴夫人。
裴夫人看了看女兒,直接問,「你公公是不是也沒給你好臉色看?」這世上從來不缺踩高捧低之輩,端看他們自己家裡,一朝落難,三兒媳就要離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幸好尚修傑目前看來還算是個好的,不像他娘嘴臉那麼難看。一落魄,登時變了面孔。眼下尚老爺回家,她那親家公就是個官迷,只怕也得變臉。
不問還罷,一問,裴欣彤強忍住的眼淚在眶里打轉。
「忘恩負義的東西。」裴夫人哪裡還不明白,氣得破口大罵。
裴欣彤吸了吸鼻子,安慰,「媽,只要修傑對我好就行。」
裴夫人沒女兒這麼天真,嫁人不是嫁給一個男人,而是嫁給這個家庭。現在尚修傑是好,可難保日後,尤其他父母這個態度。
裴夫人冷不丁問,「今天是星期天,尚修傑為什麼不陪著你來?」
裴欣彤頓了下,「我婆婆病了,拉著修傑不放。」
「他要是真心想來,他媽還能綁著他不成。」裴夫人怒不可遏,氣得捶床,「咱們家得意時,恨不得住在這兒,一落魄立馬就翻臉不認人了,白眼狼,勢利眼。」
裴欣彤想解釋兩句,卻說不出話來,禁不住悲苦,再次滾滾淚流。尚老爺尚夫人想和裴家劃清界限的態度,她又不是瞎子看的明明白白,在尚老爺回來後,更加昭然若揭。
公婆哪裡還有沒出事前的和藹可親,全然忘了這些年從裴家處得來的好處,只剩下被牽連的不滿憤怒,原來他們對她的好只因為裴家,裴家垮了,那些好便也收了回去。
莫名的,裴欣彤想起了莊秋語,莊秋語是不是曾經也被這樣對待過。一念至此,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實在不行,離婚吧。」裴夫人一語驚得裴欣彤忘了哭泣,愣愣望著裴夫人。
裴夫人神情平靜下來,「我們裴家雖然落敗了,但是也不會任由你被欺負,尚家人忘恩負義,你和囡囡留在那只會受苦。再不濟,家裡還是養得起你們母女倆的。」
風光無限時,很多事情想不到,只有落魄了才看的明白,尚家夫妻生了一對勢利眼。尚修傑呢?當年他能拋棄為她生兒育女的莊秋語,現在會不會拋棄失勢的女兒,尚修傑對女兒的感情有幾分是源於家世?
「媽,你讓我再考慮考慮,要是修傑也和他爸媽似的,我就離婚。」裴欣彤聲音苦澀。
委屈的想哭時,裴欣彤也想離婚了事,可多年感情又有一個女兒,離婚豈是那麼容易做決定的事。她總是願意相信丈夫的,起碼至今,尚修傑還沒傷透她的心。
裴夫人眼含熱淚,「是媽不好,居然看走了眼,沒看清那家人的勢利眼。」早知道說什麼也不讓女兒嫁過去的,她應該早就知道的,那對夫妻那麼利落的同意尚修傑和伺候了他們四年的莊秋語離婚。
她又罵程炳毅,「這個王八蛋,你哥都是聽他的吩咐辦事,出了簍子,居然把罪名都推給你哥,他自己倒是好好的。」罵完了開始痛哭,「你哥才三十五歲啊,他怎麼這麼糊塗,程炳毅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
想起兄長,裴欣彤泣不成聲。
在娘家住了一日,裴欣彤算著尚修傑下班的時間方回家,沒見到尚修傑,先遇見了尚老爺。
「爹。」裴欣彤低低叫了一聲。
尚老爺抬了抬眼皮,掃一眼裴欣彤,又轉過臉,一聲不發。她現在看見裴欣彤就想起裴家就想起自己牢獄之災就想起砸出去的錢。
裴欣彤咬了咬下唇,說了一聲便上了樓。想了想硬著頭皮去看望臥病在床的尚夫人。
起初尚夫人還會問裴欣彤,裴家有沒有辦法熬過這一關,這麼些日子下來,不得不接受事實,裴家已經窮途末路。裴應死了,裴老爺和裴小兒子坐了牢,二兒子被免職,他們的親朋好友都不例外,丟官還是好的,倒霉的還被抓了起來。
現在,尚夫人只抬了抬眼,看著裴欣彤,臉便苦了下來,就像是吃了一斤苦瓜。
裴欣彤心口發脹,忍耐著問候。
尚夫人意興闌珊,連話都不想多說,如今她看見裴欣彤就後悔。這媳婦剛進門那兩年他們家是蒸蒸日上了,可也就過了那麼兩年好日子而已。近三年,他們商家生意急轉直下,一日不如一日,現在老爺丟了官,兒子那也不太平,家產所剩無幾,這日子還不如莊秋語在那會兒呢。
旁的不比,起碼那會兒她還有孫子啊,哪像現在,進門五年,裴欣彤只生了一個女兒,自己催兩句,她就擺臉色回娘家,然後丈夫和兒子都要責怪自己。
想想,尚夫人委屈起來,越發回想起莊秋語的好,會陪著她說話,對她恭恭敬敬的。不像裴欣彤,婆媳倆坐在一塊說不上三句話,就是親近孫女都被防賊似的盯著。
尚夫人越想越後悔,早知道今天,她說什麼也不同意兒子離婚另娶的。
更讓尚夫人後悔還在後面,那已經是多年之後。
因裴應之故,裴家和尚家無法在南京立足,尚修傑雖然工作還在,可裴家女婿的光環變成累贅,在研究所內被排擠冷遇,如何待得下去。一番商量,尚家決定返回蘇州老家,變賣現在的房子,在老家置業定居。
尚修傑好歹留過學,有幾分知識,他在當地一所中學任教,日子勉勉強強。
這一天,他如往常一樣買了一份報紙,然後定住了。尚修傑直勾勾盯著報紙上的新聞,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