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轉眼便是三年。
「曉峰哥。」站在甲板上的莊秋誼開心地揮著手。
等候在碼頭上的周曉峰也揮手示意。
莊秋誼拎著行禮隨著擁擠的人群走下樓梯,剛落地,周曉峰便把行李箱接了過來。
莊秋誼背著手左右打量一身鐵灰色軍裝的周曉峰,誇張的嘖了一聲。
周曉峰被她打趣的眼神看紅了臉,不過他的臉經過風吹日曬,黑了兩個色度,顯不出來。
莊秋誼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周曉峰的肩膀,豎起大拇指,「這當了兵的就是不一樣。」
三年前,周曉峰提出要參軍,周嬸不同意,她可就這麼一個兒子,這年月,當兵的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然而周曉峰堅持,周嬸氣苦,找上阿漁。
阿漁和周曉峰談了一回,告訴他槍炮無眼。
周曉峰坦誠他怕死,但若是所有人都貪生怕死不肯參軍,那麼早晚有一天他們所有人都會成為亡國奴。他在港城待過,知道殖民下的生活是何等模樣。
周嬸不再反對。
阿漁便和霍家打了聲招呼,把周曉峰安排進部隊。
入了部隊,周曉峰行動便不再自由,以至於莊秋誼一直都沒見過穿軍裝的周曉峰。這兩天家中司機染疾抱恙,在家的修整的周曉峰過來接莊秋誼,這才遇上了。
莊秋誼是個促狹的少不得打趣一番。
周曉峰被他說得很不好意思。
二人互問著學校部隊之事,很快便到了家。
周嬸聽著引擎聲急忙引出來,拉著半年不見的莊秋誼,噓寒問暖,一疊聲說瘦了。
莊秋誼笑眯眯道,「我這是想嬸子想瘦的。」
周嬸樂得眉開眼笑,推著她進屋洗澡解乏,這一路走來,身上都是汗水。
……
「今天我妹妹回來,我先回去了。」阿漁笑著道。莊秋誼進入正式實習階段,實習醫院她安排在廣州。
對面的中年男人抬起頭扶了扶眼鏡框,不死心地問,「你妹妹真不考慮進咱們實驗室。」作為實驗室主任,他打的一手好算盤,姐姐是天才,妹妹應該不會太賴,好歹是名校學生。實驗室缺人啊,特別缺,缺得他想把每個人都劈成兩半,莊秋語最好能劈成四瓣。
阿漁笑盈盈道,「她對臨床更感興趣。」
阮主任嘟囔了一聲,「血淋淋的,姑娘家家怎麼就想不開呢。」
莊秋誼學的是臨床外科。
阿漁失笑,去更衣室換了衣服離開,回到家中受到莊秋誼的熱情擁抱,整個家因為莊秋誼的到來都變得熱鬧起來,兩個放學的孩子也格外興奮,圍著莊秋誼轉。
晚間,姐妹倆終於有機會獨處。
莊秋誼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姐,我想去前線戰地醫院。」她姐給她安排了廣州城裡的大醫院,但是現在她改變主意了,她想去前線。
兩年前,中日戰爭爆發,明爭暗鬥的南北政府終於放下嫌隙共御外敵,這仗一直打到現在,也沒有停止的的意思。
阿漁靜默下來。
莊秋誼不安地抿了抿唇,忽見她姐彎了下嘴角,莊秋誼愣了愣。
「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阿漁摸了摸她的頭頂,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這是一個糟糕的時代,但是有這些年輕人在,早晚有一天他們會結束混亂迎來和平。
不曾想她這麼容易就答應了,莊秋誼喜出望外,撲過去,「姐,你真好。」
「要是不讓你去,是不是就真不好了。」
莊秋誼嘿嘿的笑,「怎麼可能,我姐永遠都是這世上最好的姐姐。」
阿漁捏了把她的臉。
答應了莊秋誼之後,阿漁便下去安排。
霍雲芝聽到消息打來電話,聽說莊秋誼要去前線,肅然起敬,她喜歡這些年輕學生,激情澎湃,滿腔熱血。
幾句話後,霍雲芝說到了尚家。
這幾年尚家的日子可不好過,霍雲芝推出的滌綸面料大大侵占了絲綢市場,尚家本的生意本就在洋布的衝擊下山河日下,這下生意更是斷崖式衰敗,哪怕有裴家幫忙也無濟於事。
況且裴家自己也遇到了麻煩,裴家是南方大總統的鐵桿,而南方總統程炳毅因為抗日一事上的避戰求和態度,民心不穩。之所以最後同意聯合抗戰,是因為以霍家為首的南方軍閥越過南方政府,登報表態戰到底,被架在火上烤的程炳毅不得不同意出戰。
「……還好咱們阿寶走了,要是繼續留在那,說不定就要被裹小腳了。」說著說著霍雲芝義憤填膺,「還以為在前朝啊,放足令都下達十年了,裹腳裹腳,怎麼不把她們自己的腦袋一起裹了。」
隨著霍雲芝的話,阿漁臉色漸漸陰沉。尚夫人將封建社會那一套奉為圭臬,她自己是小腳,她的女兒是小腳,當年對莊秋語一雙天足還頗有微詞,奈何莊秋語年紀大了已經過了纏足的年紀。
到了現在,尚夫人也不改其志,想讓孫女纏足。
前世是阿寶,阿寶無依無靠,難逃厄運,在痛苦中夭折。
這一世,沒了阿寶,有尚修傑和莊秋誼的女兒,不過那個女孩命好,有一對真心疼愛她的父母。
裴欣彤瞪著尚修傑,胸膛劇烈起伏,恨得想殺人,「尚修傑,你媽有病,無可救藥那種。」
尚修傑漲紅了臉,想反駁,卻啞口無言。他和彤彤去北平出差了半個月,回來居然發現她媽偷偷給囡囡纏足,幸好才試裹階段,只是為了讓腳習慣拘束,並未受傷,可這已經足夠他們火冒三丈。
明明年初母親提到該給囡囡纏足時,他和彤彤已經嚴詞拒絕,兩人怎麼也沒想到尚母親會背著他們來一個先斬後奏,萬幸還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
怒不可遏的裴欣彤發了一通脾氣,將尚修傑趕了出去。
被趕出來的尚修傑又被裴家人明里暗裡責備了兩句。
回到家發現女兒腳上裹著紗布,裴欣彤炸了,和尚夫人大吵一頓,抱著兒女回了娘家。
尚修傑羞紅了臉,連連保證會說服自己的母親,「媽你放心,我怎麼說也是留過洋,怎麼會讓囡囡裹腳,這是封建糟粕,早就該摒棄。」
裴夫人依舊沉著臉,「我放心你,但是不放心你父母。」想起外孫女差點就遭了大罪,裴夫人語氣不悅,「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裹小腳。」
無地自容的尚修傑面頰發燙。
尚修傑獨自一人從裴家回到家裡,就見尚夫人坐在客廳里抹眼淚。
見了尚修傑,尚夫人眼淚流的更急,「我這都是為了囡囡好,她腳大,裹一裹才好看,你姐姐她們不也裹了。」
「媽,我姐她們多走幾步路就疼。」尚修傑忍著怒火說道。
尚夫人理所當然地說道,「她們是少奶奶,哪裡用得著走路。」繼續車軲轆地說起自己那一套傳統美學。
聽得尚修傑太陽穴一跳又一跳,大聲道,「這是封建糟粕,政府早十年就發布公文廢除,就是前朝那會兒都下令放足。現在是民國,還有幾個人在裹小腳的。」
尚夫人還想舉例,她知道幾個老親就還在給女孩子裹小腳,她大女兒也給大外孫女裹了。現在風氣壞了,女孩子都不好好待在家裡,一門心思往外跑,今天遊行明天遊玩的,甚至還有私奔的,成何體統!裹了腳出不去,也就不會被帶壞了。
然對上兒子震怒的眼神,尚夫人不敢說話,只吧嗒吧嗒掉眼淚,同時求助看向尚老爺,老爺也是同意的啊。
尚老爺打心眼裡贊同裹小腳,但是也知道這一回兒子兒媳婦是氣得狠了,兒子還好說,兒媳婦那的話,想想裴家,尚老爺看著尚修傑,「這事是你媽辦的糊塗,你告訴你媳婦,以後都不會了。」
尚夫人吃了一驚,張口欲言,對上尚老爺嚴厲的目光,登時什麼話都不敢說了,只委屈地抹眼淚。她還不是為了囡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