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是戰爭還是行為藝術？
經常打仗的人都知道，一座孤立無援的要塞面對五倍以上的敵人和數百門重型火炮防守難度有多大。
雖然選擇救援，但克莉絲汀內心默認法蘭克斯要塞守不住。
她放緩速度，派出斥候加大探查範圍，生怕帶來救援的幾千精銳騎兵也落入包圍圈。
當斥候告訴她要塞還在堅守時，她一度懷疑是幻聽。
日夜兼程趕到法蘭克斯要塞時，這座要塞不但穩如磐石，而且看起來還能堅持很久。
她有些疑惑，甚至認為這是陷阱。
直到她看見城牆上出現的幾張熟悉面孔和熟悉的旗幟。
她想過法蘭克斯要塞會失陷，會慘烈堅守，唯獨沒想到守軍能如此從容的堅守。
面向蘇賽克斯一側的吊橋緩緩放下，城門開啟。
克莉絲汀率領的六千名騎兵少部分在城外駐防，大部分進入城內。
帶著十二分的疑惑，克莉絲汀在幾名迎接的軍官簇擁下向市政廳的指揮中心走去。
她嚴詞拒絕戴隆將軍安排的接風宴會，直奔指揮室，召開軍事會議。
她的風格向來如此，熟悉她的戴隆將軍倒是沒有太驚訝，只有那些年輕軍官對這位指揮官還不太熟悉。
他們驚訝於聖女小姐的美貌與果決，都有些躍躍欲試，想要在這位美麗的小姐面前展現自己的英勇不凡。
戴隆的餘光瞥見這些年輕人的目光，心中多了幾分感慨。
這些小傢伙果然是不了解這位克莉絲汀聖女。
她信仰堅定，更是冷血無情的統帥。
美麗的軀殼只是讓她在傳教時多幾分親和力，除此之外甚至是種負擔。
天知道文德帝國有多少貴族和騎士是她的追求者，但在她眼中這些人只是煩人的蒼蠅。
在這個神廷聖女經常和政治妓女畫等號的時代，她的確是異類。
這些年輕人的熱情，註定不會有任何回報。
「戴隆將軍，最近戰況如何？」
克莉絲汀清冷的聲音將有些走神的戴隆拽回現實。
他略微整理心情，用略微有些低沉的聲音向克莉絲汀匯報戰況。
克莉絲汀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無論是聽到幾千人在外圍陣地戰死，還是聽到突擊隊炸毀數百門火炮，亦或是傑巴克斯將軍在突襲戰中英勇殉國，她的臉上都沒有太多表情。
她冷靜的仿佛旁觀者。
這也是她一貫的指揮風格，不允許個人情緒影響判斷，永遠站在高空視角俯瞰戰局。
戴隆對此毫不意外，但他還是要為傑巴克斯說幾句話。
畢竟他們是老戰友，如果他不說話，首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聖女殿下」
「請叫我克莉絲汀將軍，或者統帥。」克莉絲汀面無表情的糾正著戴隆的稱呼。
稱呼也是立場。
如果她以光明聖女身份自居，固然有助於她在光明神廷內部樹立威望，但也會和聯軍的將軍們產生隔閡。
聖女是客人，統帥是戰友。
這其中的差別，戴隆自然知曉。
目光再次投向克莉絲汀，她全身包裹著淡銀色光明鎧甲，清冷的面孔在豎起的金屬護領包裹下顯得更嬌小。
雖然漂亮的有些不像軍人，但她凜然冷冽的氣質還是透著一絲肅殺。
只是剎那的錯愕，戴隆就從內心接受了這位新任統帥。
「是，統帥大人。」
「我想我必須向您重點講述傑巴克斯將軍和五百勇士的功績。」
得到克莉絲汀的首肯後，戴隆快速講述傑巴克斯等人捨身往死拼命換掉敵人百分之九十五火炮的過程。
即便以克莉絲汀的冷漠，也有些動容。
「五百人全部陣亡？」
雖然運用敢死隊換取敵人高價值目標的事她幹過，而且不止一次，但這次不同，這些人真是自願的。
沉默良久後，克莉絲汀輕聲問道：「留下遺書了嗎？」
「遺書都妥善保管了。」戴隆鬆了口氣，他能感受到克莉絲汀語氣中的一絲變化。
面容依然冷峻，聲音中卻有著不易覺察的暖意。
「整理出來，我會儘可能幫他們實現遺願。」
戴隆趕緊站起身向克莉絲汀敬禮，這是替五百勇士敬的。
克莉絲汀起身回禮，點頭示意戴隆繼續匯報。
接下來的匯報雖然很長，而且都是事關城防的要務，但克莉絲汀臉上的表情再無半點波瀾。
聽完匯報，克莉絲汀沒有急著做重要指示，只是要求所有人堅守崗位。
「散會，戴隆將軍留一下。」
站在東段城牆後的瞭望塔上，即使不用望遠鏡，克莉絲汀也能清楚的看到普魯登王國軍的布置。
戴隆站在她身後半步，面色沉靜，非常耐心的等待著。
他雖然是少將，但地位和聯軍統帥克莉絲汀天差地別。
當克莉絲汀不需要他說話時，最好保持沉默。
過了不知多久，克莉絲汀終於打破沉默，輕聲問道：「你覺得要塞還能堅守多久？」
戴隆心中一凜，有些猶豫。
這是單純的詢問他還是在考他？
「不必顧慮，只是探討軍情。」克莉絲汀補充道。
戴隆稍稍放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除非敵人能再弄來幾百門重炮或者調來更多軍隊，否則我們可以一直堅守。」
克莉絲汀滿意的點點頭，淡定的說道：「很好，儘快疏散居民吧。」
「啊？」
戴隆愣在原地，他怎麼都沒想到克莉絲汀的思路如此跳脫。
不是說好了可以堅守麼，怎麼就開始疏散居民了？
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因為法蘭克斯要塞註定會陷落。敵人遲早會弄來更多的大炮和士兵，繼續堅守沒有必要。」
戴隆內心有些不服，他倔強的看著克莉絲汀，堅持自己的觀點。
「統帥大人，從法蘭克斯要塞到漢撒之間無險可守，如果我們不在這裡抵擋敵人，通往漢撒的門戶就會敞開，敵人可以長驅直入，在半個月內抵達漢撒。」
「難道您打算在漢撒迎擊敵人？那裡是我國在海外的第二首都，如果戰場在那裡就太被動了。」
戴隆忍不住抱怨道：「統帥大人，過去兩個月我多次提醒，要求加強要塞防禦體系建設，在要塞周邊修建軍營，布置至少五萬精銳和數量更多的重型火炮，然而這些建議卻被統帥部擱置。我要向您投訴，有人阻礙了您和基層之間的聯繫。」
話雖這麼說，但戴隆清楚沒人敢隱情不報，不加強要塞建設大概率是克莉絲汀自己不重視。
他不敢指責克莉絲汀，但該說的話他絕不逃避。
如果克莉絲汀不予理會，他甚至打算越過這位統帥直接向總督匯報。
面對戴隆近乎指責的建議，克莉絲汀並未生氣，只是微笑。
「漢撒地處平原，周圍雖然有羅迪尼亞河，但這條河水流平緩，而且在城市後邊，防禦力甚至不如法蘭克斯。」
戴隆鬆了口氣，克莉絲汀承認就好，他還可以繼續勸說。
他當然不想放棄法蘭克斯要塞。
這座要塞在軍事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這座要塞對他意義重大。
如果這座要塞丟失，就算是克莉絲汀的部署，他也很難摘掉丟失要塞的名頭。
如果決定將這座要塞變成絞肉機，雙方就得投入更多兵力，他的權力和威望也會直線上升。
堅守要塞，無論對國家還是對他個人都是最優選。
如果沒有花海，沒有羅蘭選定的最終決戰地點，這的確是最佳選擇。
克莉絲汀完全理解戴隆的打算。
事實上她原本也打算將法蘭克斯要塞當做絞肉機，不斷消耗敵人的血肉士氣和物資，讓這裡成為拖垮敵人的地獄。
然而在幾個月前羅蘭的一句話改變了她的部署。
決戰地點在瓦爾城和白山，只有在白山才有機會戰勝索菲婭，除此之外所有城市都可以放棄。
既然羅蘭要求，克莉絲汀自然要落實。
法蘭克斯絞肉機計劃被取消。
首戰法蘭克斯虛晃一槍，次戰漢撒繼續示弱，最終在白山決戰。
這就是她的整體布置。
漢撒畢竟是海外的政治經濟中心，直接放棄有點太假了，所以漢撒保衛戰必須打，而且要打的像模像樣。
既然將漢撒當做絞肉機，法蘭克斯要塞也就沒有價值了。
這些部署，她不可能告訴戴隆。
她相信戴隆能保守秘密，因為她也能。
見克莉絲汀承認法蘭克斯要塞的重要性，戴隆燃起信心，繼續勸說。
他痛陳利害，講述放棄法蘭克斯要塞的危害，以及堅守要塞的必要性。
如果打痛敵人，甚至可以逼迫敵人接受沒有勝利者的和平，接受以法蘭要塞為界，雙方分別統治半個大陸的結果。
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
「戰爭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用武力贏得和平。法蘭克斯要塞存在，還可以幫助您的母國文德減輕壓力，請您三思。」
戴隆實在想不通，放棄法蘭克斯要塞到底有什麼好處，為什麼克莉絲汀如此固執。
他甚至抬出岌岌可危的文德帝國來勸說克莉絲汀改變主意。
「只要我們在法蘭克斯要塞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文德帝國就有時間和空間重整軍隊。等他們緩過勁來，正常戰爭的走勢都會改變。」
戴隆越說越激動，熾熱目光看向克莉絲汀，難掩期待之情。
然而克莉絲汀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
文德帝國的名字也不能激起她的情緒波動。
沉默有時是默認，有時卻是拒絕。
戴隆的熱血逐漸冷卻，他有些不甘心的問道：「難道要讓這幾千人的犧牲都白費嗎？」
「打贏這場戰爭，才能讓他們沒有白白犧牲。」
克莉絲汀平靜的說著。
這句話幾乎是直接拒絕，戴隆的表情有些難看，但他還是很好的控制著情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但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我尊重您的決定，但我保留意見，而且我會向總督大人闡述觀點。」
戴隆可不是普通的少將師長，他是羅蘭親信，負責的不只是要塞，還有東部防區的防禦。
他有權向羅蘭直接匯報。
克莉絲汀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她對戴隆沒有什麼意見，這是位略微有些刻板但非常敬業的職業軍人，未來的戰爭還需要他出力。
如果他知道這場戰爭的整體布局，肯定不會質疑。
但整體布局的知情權限很高，只有少數幾人知曉，所以戴隆才會做出錯誤判斷。
目送戴隆離開，克莉絲汀繼續站在瞭望塔觀察戰場形勢。
她完全理解戴隆。
他是職業軍人，但不是超凡者，當然無法理解即將爆發的回歸日戰爭。
上百萬人的戰場，主宰戰爭走向的卻是幾名強者，聽起來實在太荒誕。
就算告訴戴隆，他能理解嗎？
他根本不知道索菲婭的恐怖。
從始至終羅蘭的目標都只有索菲婭，可是索菲婭呢？
克莉絲汀有些疑惑。
最初她認為索菲婭需要用希爾芙做墊腳石晉級位階六，隨著實力增長，她越來越明白索菲婭的強大。
如果她都需要踩著別人才能晉階，其他人怎麼辦？
只要回歸日降臨，索菲婭就可以當場晉階，這毫無疑問。
她實在想不通索菲婭執著於發動戰爭的理由。
難道她真想統一目所能及的世界？
克莉絲汀只覺得荒謬。
文德人和留里克人曾經擁有相同祖先，然而他們在數百年前分家，已經演化成為不同的民族。
想讓他們統一都是痴人說夢，更遑論其他民族。
當年的奧丁帝國何等繁榮，現在也已經分裂成普魯登、蒂羅爾、魏瑪、瓦爾等數個國家，語言文字和風俗習慣都有不少區別。
說他們是一個民族也有些勉強。
就算他們一樣，索菲婭也沒法將奧丁人統合在自己的國家內。
即便按照沾邊就算的原則，羅迪尼亞大陸也有十幾個完全不同的民族，統一已無可能。
羅蘭向克莉絲汀描述過未來的藍圖。
在未來，隨著工業發展和文明進步，國與國之間聯繫更緊密，整個世界會以貿易為紐帶連結，彼此包容，和平發展。
未來的世界，就像一個鎮子，國家就是小鎮居民。
無論貧窮還是富裕，強大還是弱小，都擁有基本相近的主權，通過國際組織和國際條約的方式交往。
按照羅蘭的說法，無論這場戰爭怎麼打，蘇賽克斯帝國都沒必要吞併那些小國，也無法吞下弗拉基米爾帝國這樣的巨無霸。
羅蘭想要的是擊敗索菲婭，讓其他國家接受新秩序，在新秩序框架下共同進步。
他描述的藍圖非常宏偉，也很超前，克莉絲汀卻深信不疑。
偉大女神曾經在神諭中描述過類似的和平世界。
可惜偉大女神沒說怎麼實現這個理想世界。
然而羅蘭給她提供了大致方向。
全面發展工業，構建國際體系。
想到這個美好的藍圖，克莉絲汀的心情好了許多。
戴隆他們現在不理解沒關係，未來他們一定能理解。
就在克莉絲汀獨自觀察戰場態勢時，背後傳來腳步聲。
輕快的腳步聲在十幾米外停下，「統帥大人，我是一師三團團長湯姆，有些情報被戴隆將軍忽略了，我想向您單獨匯報。」
克莉絲汀回頭看了面前的年輕軍官一眼，點點頭。
她的記憶力很好，她記得這個年輕人。
海倫茨堡戰鬥英雄，獲得過勇氣勳章和二級白玫瑰勳章，是年輕一代軍官中的佼佼者。
而且他很擅長挖掘遺蹟，運氣很好。
難道是這方面有發現？
克莉絲汀猜的沒錯，湯姆的確發現了一座遺蹟，準確來說是阿勒曼尼帝國的一座倉庫。
這座倉庫儲存著五千噸黑火藥，顯然是一座軍械庫。
可惜沒有槍械，也沒有可以直接使用的爆彈。
黑火藥雖然很好，但想轉化為戰鬥力需要大量時間，眼前的戰爭暫時用不到。
報告完遺蹟中的發現後，湯姆趁機向克莉絲汀提出靈魂之問。
「統帥大人，要塞真的守不住嗎？這些黑火藥只要布置合理，足夠將小半個城市轟上天。如果我們能想辦法將黑火藥送到敵人腳下」
說著說著，湯姆的聲音逐漸變小。
果然還是不太現實。
敵人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要塞攻防戰時地道的威力，肯定會防範。
挖長地道過去埋設幾千噸黑火藥，這不是神奇戰術，這是行為藝術。
就在湯姆感到沮喪時，克莉絲汀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她不想把要塞完整的留給敵人，成為日後大反攻的障礙。
然而破壞這座雄偉要塞實在太難，面對城外的十萬多敵軍主動破壞城牆更是作死的行為藝術。
就算有幾千噸黑火藥，想出去炸敵人也不容易。
但反過來呢？
讓敵人進城，再引爆提前布置好的黑火藥，就可以將半座城市送上天，順帶送走的還有敵人。
克莉絲汀唇角微微上揚，笑著問道：「如果讓你合理分布黑火藥，能不能把要塞送上天？」
「能，但只能半座。」湯姆老實回答，但他還是感到有些詫異，要塞是帝國的，幹嘛要問這種問題。
不對不對，統帥大人是名將，肯定不會這麼做，是他想多了。
克莉絲汀滿意點頭，笑著說道：「湯姆，這事你負責，將黑火藥隱蔽布置好，我要請普魯登人飛天。湯姆，你怎麼了，湯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