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夜無夢

  廟宇之內一片死寂,仿佛時光於此凝固。

  唯有偶爾傳來的風聲,嗚嗚咽咽,仿若遠方的呼喚,又似低語的哀悼,於這空曠的廟宇中迴蕩,更增幾分淒涼之意。

  我,

  蜷縮於這座破舊廟宇的角落裡,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不休,每一次顫抖皆仿佛是內心恐懼與痛苦的外在顯現。

  那並非僅僅源自寒冷,更多是源於靈魂深處那難以抑制的戰慄。

  我緊緊闔上雙目,試圖於這片黑暗中覓得一絲寧靜,一絲能讓我暫且逃離現實的寧靜。

  然而,記憶的洪流卻如洶湧潮水般,無情湧來,瞬間將我淹沒,令我無處遁逃。那些曾經的畫面,恰似一把把鋒利至極的刀刃,毫不留情地一遍又一遍划過我的心房,每一次划過皆帶來深入骨髓的痛楚。

  我憶起了娘親,她那溫柔的笑顏,如春日暖陽,能驅散一切陰霾。那雙總是滿含慈愛的眼眸,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給予我無盡的溫暖與慰藉。

  每當我受傷或受挫時,她總是首位出現在我身旁,用她那溫暖柔軟的懷抱將我緊緊擁入懷中,輕輕撫摸我的頭髮,以最溫柔的聲音撫慰著我。

  那懷抱,乃是我於這世上最安心的港灣。然而,現今,她已然離我而去,只留下這無盡的黑暗與冰冷,如同一把巨大的鎖,將我困於痛苦的深淵之中。

  我憶起了那個被稱作「家」的所在,

  那間破舊的茅草屋,雖則簡陋,卻滿溢溫馨。那裡有娘親的笑聲,清脆悅耳,仿佛是世間最美的旋律。有我們共同度過的每一個日夜,一起做飯的煙火氣息,一起依偎著講故事的溫馨時刻。

  但當下,一切皆已成為過往,僅剩下那片焦黑的廢墟,和那根孤獨的燒焦房柱,突兀地立於那裡,像是對往昔美好的一種無情嘲諷。

  我憶起了那些村裡的人,他們的眼神,冷漠似冰,盈滿了排斥與厭惡。

  他們的言語,尖銳如刀,一次次刺痛我的心。我乃他們口中的「阿丑」,是他們用以嘲笑和欺凌的對象。

  我曾何其渴盼能獲他們的接納,何其期望他們能看到我內心的善良與渴望。我曾竭力討好他們,試圖融入他們的圈子,哪怕僅得一點點的認可。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它不會因我的渴盼而有所改變。我依舊是那個被遺棄於角落的孩子,依舊是那個於寒風中顫抖的孤獨靈魂。

  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我緊緊擁抱著自己,試圖尋得一點溫暖,可那冰冷的地面,無情地吸走我身上僅存的熱量,那刺骨的寒風,如惡狼般呼嘯著,肆意撕扯著我薄弱的衣物,無不在提醒我,我是何其無助與渺小。

  就在此時,我似是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溫柔且熟悉,仿佛是娘親在呼喚我。

  那聲音猶如一縷輕柔的春風,穿透了這濃厚的黑暗,直抵我的心底。我猛地抬起頭,急切地四處尋覓,眼中滿是渴望與期待,卻未見任何蹤影。

  是我的幻覺麼?

  還是娘親真的於某處看著我?

  我不願相信這僅是幻覺,我寧願相信娘親真的在呼喚我。

  「寶兒,別怕,娘在這裡。」那個聲音再度響起,這一回更加清晰,更加臨近。

  那聲音仿佛攜著娘親的溫度,讓我瞬間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我忍不住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朝著聲音的方向奔去,心中唯有一個念想,那便是尋到娘親,尋到那溫暖的源頭。我腳下踉蹌,急切地想要抓住這一絲希望。

  我走出廟宇,望見了一個人影,那是娘親!她靜靜地立於那裡,微笑著向我伸出手。

  那笑容,還是如記憶中那般溫柔,那般慈祥。

  我激動地奔過去,張開雙臂,欲投入她的懷抱,欲再次感受那溫暖的呵護。

  但當我伸出手時,卻發覺空無一物,那溫暖的身影瞬間化作了泡影。

  「娘親,是你嗎?你在何處?」我焦急地呼喊著,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迴蕩,帶著無盡的絕望與哀傷。

  但回應我的,唯有風聲和自己的回音。那個身影卻漸漸模糊,最終消失於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我跪在地上,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如決堤的洪流,無法遏制。我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與絕望,仿佛整個世界都於這一刻崩塌。

  為何?

  為何連娘親的幻影都要離我而去?

  我究竟做錯了何事,要承受這般的痛苦與孤獨?

  我仰天長嘯,質問著這無情的命運。

  我站起身,茫然地走回廟宇,心中的痛苦與顫抖愈發劇烈。

  每一步都仿若踩在刀尖之上,痛徹心扉。廟宇內的黑暗欲將我吞噬。

  我縮在廟宇的角落,四周的黑暗仿佛是無盡的深淵,吞噬著每一絲光明。

  冷風從破碎的窗欞中呼嘯而入,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我薄弱的衣物,直擊骨髓。我緊緊擁抱著自己,試圖以體溫抵禦這無情的寒冷,但那顫抖卻愈發劇烈,如同我內心的恐懼,無法平息。

  在這漫長的夜裡,我難以入眠,思緒如同脫韁的野馬,奔騰在記憶的草原之上。

  我憶起了娘親的溫柔,她生前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撫摸,每一句關切的話語,皆是我此刻最渴盼的溫暖。

  我憶起了她臨終前的眼神,那裡面盈滿了不舍與擔憂,仿佛早已預見了我今日的孤獨與無助。那眼神,如同一把尖銳的刀,直直地插入我的心臟,令我痛不欲生。

  我憶起了村裡的孩子們的嘲笑,他們尖銳的話語如同一根根針,刺痛我幼小的心靈。他們那一張張滿含惡意的臉,於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令我感到無比的屈辱與憤怒。

  我憶起了那些冷漠的村民,他們的眼神中未有一絲同情,唯有對我的胎記的厭惡與排斥。他們那冷漠的表情,如同冰冷的石頭,一次次地砸向我,令我遍體鱗傷。

  我憶起了那些無情的官兵,他們的暴行摧毀了我的家園,奪走了我唯一的依靠。他們那猙獰的面孔,揮舞的刀劍,燃燒的房屋,於我的眼前不斷閃現,令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我仿若聽到了幻覺中的聲音,那是娘親的聲音,她在呼喚我,她在撫慰我。我伸出手,欲觸摸那溫柔的聲音,卻什麼也抓不住。

  我睜大眼睛,欲在這黑暗中尋覓她的身影,卻只見到一片虛無。

  「娘親,是你嗎?你究竟身在何處?」我的聲音於廟宇內迴蕩,卻未獲任何回應。唯有風聲,伴隨著我的呼喚,變得更為淒涼。

  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仿佛整個世界僅餘我一人。

  我渴盼有人能聽到我的呼喊,渴盼有人能予我一點溫暖,但回應我的,唯有冰冷的牆壁和無情的寒風。

  我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那不僅是因寒冷,更因我內心深處的恐懼與絕望。我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黑暗變得更為深邃,仿佛有一個黑洞在吞噬著我所有的感知。

  我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那股寒冷的力量太過強大,它不僅侵襲著我的身體,更在侵蝕我的意志。

  我感到自己的眼皮愈發沉重,意識愈發模糊,

  最終,在這片黑暗與寒冷中,我失去了知覺。仿佛我的靈魂也隨著這黑暗,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不知何時方能再次醒來,

  不知是否還有希望再次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