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齊延嘴裡重複一遍,臉上浮現出更深的笑意。
林破南本是隨口用了她的婢女小蝶的名字,沒想到齊延笑得這麼開懷。
「齊公子覺得小蝶這名字很可笑嗎?」林破南皺著眉,她的語氣中明顯帶著一絲不悅。
「不是,」齊延連忙收起笑,解釋道:「只是小蝶姑娘的蝶字與我的表字詞義相近,我沒想到如此巧合。」
「哦——」林破南似笑非笑的看著齊延,明知故問道:「那不知齊公子的表字如何稱呼?」
齊延望著似笑非笑的林破南,一陣恍惚。
她的左眼眼尾那塊似花瓣狀的紅色印記,襯得她的眼睛更加美麗。
他垂眸思索片刻,才道:「舒翼!」
「舒翼!小蝶!詞義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只可惜——」林破南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只可惜我不是真的小蝶!
「只可惜什麼?」齊延問。
「沒什麼。」林破南微微一笑,看了眼桌上的碗,說:「藥應該涼了些,你是下床喝,還是我端過來。」
齊延說:「我下來吧。」
說罷,齊延撐著身子往床邊挪。
他低估了自己的傷,傷口隨著他的移動扯得生疼,他光移到床邊趿上鞋已是滿頭大汗。
林破南見狀,立即上前阻止道:「你別動了,還是我端過來吧。」
「無礙,我可以的。」齊延一把拉住林破南的手。
林破南看著齊延的手愣了片刻,然後抿嘴一笑。
齊延突然意識到不妥,即刻收回手,一臉窘迫道:「對不起小蝶姑娘,剛才是我失禮了。」
與齊延認識這麼多年,林破南還是第一次見齊延如此窘迫的模樣。
她忍不住打趣道:「那照齊公子這樣說,你傷口上的藥是我換的,我豈不是更失禮?」
齊延聞言,臉色一紅。
他沉靜了片刻,臉色恢復如常,溫聲道:「那麻煩小蝶扶我到桌邊吧。」
這才像她認識的齊延的嘛。
林破南在心裡嘀咕道。
她應了聲好,雙手攙扶著齊延的手臂,扶他走到桌邊。
齊延身子太虛弱,整個身體幾乎靠在林破南身上。
林破南扶著齊延走很慢,很穩,嘴角還在偷偷的笑。
齊延毫不矯情的將藥汁喝盡。
他放下碗,抬手擦了擦嘴角,看了眼門外,說:「請問小蝶姑娘,這裡哪裡?」
「安州柳溪鎮玉泉村!」林破南回答的很詳細。
安州隸屬大周,在瓮州以西。
齊延聞言,心中有了盤算。
既然在大周境內,哪怕他現在面對的是個柔弱的姑娘,他也不能暴露他是南陵將軍的身份。
「小蝶姑娘雙親可在,姑娘救了齊某,齊某理應拜會姑娘雙親。」齊延誠懇的說。
「我雙親早逝,胞姐遠嫁。現家中只有我一人。」林破南答道。
她看著齊延,眼中的悲傷一閃即逝。
「對不起,我不知——」齊延以為問到了林破南的痛楚,即刻道歉。
「我扶你到床上休息。」林破南岔開話題,打斷了齊延的話。
齊延微微頷首,借著林破南的力站起來。
林破南將齊延扶至床上躺下,將薄被給他蓋上。
齊延平躺著看著林破南認真的做著這一切,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怦怦直跳。
替齊延蓋好被子,林破南看著齊延,柔聲道:「你先休息會兒,我去做飯。」
林破南轉身離開,齊延的視線追隨著林破南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門外才收回。
齊延看著桌上沒有任何賣相的兩菜一湯,眉頭緊皺。
「…呃,我甚少下廚,還請齊公子將就將就。」林破南尷尬的笑著解釋。
說著,她拿起齊延面前的碗給他盛了一碗湯,「這是我熬的魚湯,你嘗嘗。」
齊延看了眼林破南,端起碗優雅的將魚湯一勺勺送進嘴裡。
溫湯入腹,他覺得全身都很暖,心也很暖。
「很鮮美,」齊延將碗遞給林破南說:「小蝶姑娘能再幫我盛一碗嗎?」
林破南微笑著點頭接過碗,說:「齊公子喜歡就好,這是村裡的漁夫捕撈的黑石河裡的魚。」
齊延思緒迴轉。
他端起矮凳上的魚湯嘗了一口。
味道不一樣!
「林破南,你為何要給我送魚湯。」齊延喃喃自語道。
一碗魚湯見底,齊延將碗放在矮凳上,又端起飯吃了一些。
坐了一會兒,他緩緩躺在榻上,毫無睡意,睜著眼睛望著帳頂。
「小蝶,謝謝你這半月來的悉心照顧。」齊延扭頭看著身側與他並肩而行的林破南說道。
「舒翼還是如此客氣!」林破南淺笑道。
林破南雖戴著黑紗,可眉眼間顧盼生輝的笑意,讓齊延看的移不開眼。
林破南見齊延盯著她久久不語,她調笑道:「舒翼可知,這樣盯著人看很不禮貌。」
齊延並沒有因林破南的話而羞愧的移開眼,他認真的說:「你的眉眼與一人很相似。」
聞言,林破南心中一緊,她強裝鎮定道:「世間之大,相似的人何其多。」
「嗯,是我想多了。」齊延莞爾一笑。
他仔細一想,覺得自己腦子糊塗了。
林破南是男子,劍眉鳳眼;小蝶是女子,細眉鳳眼,他們怎麼會相似呢。
「小蝶,我能看看你嗎?」齊延手指著林破南戴著黑紗的臉。
雖然她拒絕過一次,但他還是想再試一次。
他想見見這個讓他蒙生情意的女子,想記住她的容貌,回南陵後再找機會接她去南陵。
「我面目醜陋,怕嚇到舒翼。」林破南再次拒絕道。
齊延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林破南答道。
林破南態度堅決,齊延沒有強求,只是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失落。
齊延的眼神刺痛了林破南的心,可她選擇視而不見。
兩人一路無話,緩緩前行,從晚霞漫天走到月上柳梢頭。
彼此都想,要是路沒盡頭多好,他們就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哪怕沒有隻言片語。
天無盡,地無涯,路途終有盡。
行至黑石河畔,兩岸大周與南陵的守衛正在岸邊巡防。
「看到那個大叔沒。」林破南指著黑石河上漁船上的漁夫,對齊延說:「等會你走過去就和守衛說是那大叔的侄兒,來替他守夜船。我已經和大叔說好了,他會配合你。
等到天再黑些,你鳧水到對岸。黑石河雖寬,可你水性好,應該沒問題。」
「小蝶怎知我水性好?」齊延心生疑惑。
「我猜的。」林破南鎮定自若解釋道:「你受了傷在黑石河中漂浮一天還能活著,想必水性不會差。」
齊延莞爾一笑,「你這解釋未免也太牽強。」
林破南俏皮的看著齊延,笑道:「那你信不信?」
「信!」齊延盯著林破南的眼睛,毫不猶豫的答道:「你說的我都信!」
林破南被齊延盯的心虛,要是齊延知道她是誰,估計就會因這話自打嘴巴了。
林破南沒接話,她只是淺淺一笑,算是回應齊延眼中的柔情。
齊延沉溺在林破南注視他的眼中,他低喃的喊了句:「小蝶!」
踟躕了片刻,輕輕的拉過林破南的手握在掌心。
在握上的那一剎那,林破南掌心的溫熱傳至齊延手中,他的手止不住微微顫抖。
林破南垂眸看了眼交疊的手,她能明顯的感覺到齊延掌心的汗。
齊延小心翼翼的看著林破南,見她並沒有惱怒的抽回手,他心中暗自竊喜。
他拉過林破南的手,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
半月的相處,齊延早已對這個叫「小蝶」的女子情根深種。
他也能感受到「小蝶」對他的情意。
只不過彼此心照不宣。
離別在即,他想跨出這一步,讓她知道他的心意。
林破南的內心有兩個小人在鬥爭,過了許久,她伸手環上了齊延的腰,緊緊的抱著。
她的臉緊貼在齊延的胸膛,能清晰的聽到他強烈的心跳。
林破南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又甜膩的笑。
互生情意本是世間最美好的事,只可惜——
許久,齊延才依依不捨的將林破南放開。
他捧著林破南的臉,深情的看著她,眼裡柔情似水。
過了一會兒,他鼓足勇氣隔著黑紗在林破南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等我!我會來接你!」
林破南露出一抹苦澀的笑,輕輕的推了推齊延,「走吧!」
齊延駐足的片刻,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是他不想回頭,是他不敢回頭,他害怕他回頭看到她就不想走了。
他心底暗道:「小蝶,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林破南望著齊延漸行漸遠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直至目送齊延上了漁船,消失在黑暗中,她才轉過身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她喃喃道:「林破南,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