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竹叢後傳出一老者的聲音:「七郎,大夫到了,不如先看診,稍後再繼續對局?」
江籬站在竹叢外頭,瞥見棋盤上方伸出一隻若隱若現的白淨手腕,從容不迫地將一顆黑子落到鍵盤之上,而後,這名被喚作七郎的男子淡淡開口:「不急,一時半會死不了,下完這局也不遲。」
江籬輕嗤一聲,正欲發作,卻聽到身旁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未有人能讓我爹看診還讓我爹等著他的,你這人倒是稀奇。」說罷,上前拉了江籬的手,「爹,我們走吧!這種不知死活的人,不醫也罷。」
隔著面巾,江籬扯起一抹笑容,江洛洛年紀不大卻是貼心,於是拉起江洛洛欲轉身離去。
矮竹從外站著一名下人,見江籬要走,一時情急,伸手去攔二人的路:「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真當我們席府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隨便地方嗎?」
江籬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抬手在門房小哥的手肘連接處輕輕一頂,只見小哥臉色驟變,隨即用自己的另一隻手握住手肘處,痛苦叫道:「你做了什麼!用了什麼器物扎我?白日青光傷人,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府里的人沒一個是你惹得起的!」
江洛洛跳到他面前,叉著短胖的腰,一字一句地說:「你錯了!我爹看診從來不管對方是誰,他想看就看不看就不看,誰都管不著!再說了,你哪隻眼見我爹傷了你?你敢不敢掀開袖子瞧瞧?如若能找出一個針眼,我們便把預約診金十倍退還!」
江籬有個特殊的規定,要她看診,首先要她答應,其次要收取一定診金作為預約。其實就是掛號費,只是她的掛號費只收不退。就算是因病人的原因她沒有去成,也絕不會退。
退是不可能退的,再多的錢財,她都是要的,袖裡乾坤無限大。
門房小哥捂著仍然疼痛的手肘,惡聲惡氣地對著江洛洛吼:「行!我就讓你看看,反正今日當家的也在場,正好見見這騙子大夫是如何傷人的!」
說完,挽起了衣袖。
這一挽就傻了眼,手臂完好無損,正如江洛洛所說,連一個頭髮絲大小的針眼都沒見著。
門房還是不罷休,用手扒拉著手臂上的每一寸皮膚,一副不找出傷口不罷休地樣子。
「夠了!還嫌不丟人嗎?」
竹叢後面走出一名老者,步履穩沉,身著青色錦袍,半白頭髮卻不顯老態。
只見他走到兩步開外,向江籬頷首,誠懇道:「府中管理不善,讓大夫見笑了。」
江籬輕輕點頭,眼前的老者看起來彬彬有禮,倒像是講幾分道理的。
席震遠見江籬不計較,也不像傳聞中一般端著架子性格古怪,復而捋著和頭髮同樣色系的半白鬍鬚說:「今日特地請了大夫前來,確因府中有人需要診治。還望大夫不要被剛才的不愉快傷了和氣才好。」
江籬徐徐開口:「客氣了。方才冒昧打量了一番,老先生精神矍鑠步伐穩健,大病倒是沒有,雖有些舊傷在身還不至於威脅性命。在下斗膽揣測,病人應該不是您。」
席震遠發出洪朗的笑聲:「大夫所道確然,老夫年輕之時走南闖北,落下些舊傷。今日要診治的,另有其人。」
席震遠的眼神轉向了竹叢後面的身影:「大夫不知,老夫這名小友早年被奸人所害,傷了內體,遍尋全國都醫治無果,聽聞江大夫神醫妙手,好不容易將你請到了塔城,還望大夫為他瞧瞧。」
江籬心想,這老頭表達的意思不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嗎?若她是首診,醫好了病人會覺得是理所當然;若到她這裡已經是被其他大夫過了幾手,再醫好顯然就成了她的功勞。
江籬一向喜歡疑難雜症挑戰自我,空間裡的電腦里存滿了這幾年來她在這個世界接觸到的所有病歷。席震遠這麼一說,倒是激起她幾分興趣。
這時,只聽竹叢後面傳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咳嗽聲,那聲音顯得底氣不足,就像咳重了都會一口氣過去一樣。
「老席,不礙事的。我這身子骨,自己最清楚。」裡面的男子說,短短一句話,喘了兩口氣,咳了三聲。
江籬平素最煩這種類型的病人,明明有病,偏偏要咬牙說自己是個正常人。若是窮苦百姓無錢看病那還想得過去,可這人分明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卻硬要裝出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子,那就顯得很是多餘了。
江洛洛感覺到江籬拉著他的手力道加重,不禁有些憐憫地看著懸在棋盤上方執著一顆黑子的手,心道:我爹最討厭的體質之一,嘴硬。恭喜你,成功地失去了獲救的機會。
只聽江籬道:「既然那位說不礙事,那便不礙事,畢竟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既然如此,我在這裡也無病可醫,今日這一行,叨擾老先生了。」
江洛洛立刻會意,這是他爹要走的徵兆了。這次,是誰都勸不回來了。
江洛洛禮貌地朝席鳴遠鞠了一禮,然後跟著江籬離開。
一大一小就這樣消失在了院子門口。
回過神來的席震遠撫著鬍鬚喃喃自語:「果然真正有能力的人往往都是有些個性的。」
隨後走到棋盤前,走到後面責備:「你這個人,能不能別硬撐?把大夫都趕跑了!」
那清清冷冷的聲音又響起:「世人皆道本君性格乖謬,沒想到此人更勝一籌。有意思。」
這一次,雖也是不急不慢,但不似方才氣息微弱。
席震遠還要說什麼,卻早已不見棋盤邊上的人。
他搖搖頭,惋惜道:「有此等身手,偏偏是個病秧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