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約瑟夫·布羅茨基於1940年5月24日生於列寧格勒(今聖彼得堡)一個猶太人家庭。15歲時,正讀八年級的約瑟夫由於對學校的正規教育感到不滿,便自動退學,步入社會。之後,他輾轉於工廠、鍋爐房、實驗室及醫院的太平間等地四處做雜工,甚至還跟隨地質勘探隊去往各地探礦,走過許多荒無人煙的地方。

  這段生活讓他歷盡艱辛,卻也更為廣泛地接觸到社會,了解人世滄桑,這為他日後走上文學創作之路打下良好的基礎。由於摯愛文學創作,即使在勞累的工作之餘,他仍堅持勤奮學習,書籍伴隨他度過了無數個漫漫長夜。在這些個夜晚,他慢慢鑽研著希臘、羅馬的神話、史詩和俄羅斯作家的作品,還廣泛閱讀了艾略特、葉芝、弗羅斯特、鄧恩、史蒂文斯、奧登、米沃什等英美和波蘭詩人的詩作,為了更好地閱讀還自學了波蘭文和英文。與此同時,他還堅持不懈地寫詩、譯詩。從15歲起,布羅茨基就開始寫詩,但因種種原因,當時在國內只公開發表過他的四五首小詩和少量譯詩,他的詩多數刊載在「地下刊物」上。

  與著名女詩人阿赫瑪托娃的相識,大概是布羅茨基這些年來最欣慰的事,後來她成了他人生摯友,並從她那兒得到很大的教益。1964年,布羅茨基因過「社會寄生蟲生活」罪被判五年徒刑,遣送到北方阿爾漢格爾地區的諾爾申斯卡亞村服刑。阿赫瑪托娃等一批作家通過不懈的努力,幫助他在監禁了18個月後獲釋。重獲自由後的布羅茨基曾在莫斯科一小出版社任職。

  1965年,美國紐約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詩集《短詩和長詩》(俄文版)。其中最著名的是長詩《獻給約翰·鄧恩的大哀歌》。

  1972年,布羅茨基被當局驅逐出境,他先到維也納,後轉赴美國。1977年獲准加入美國國籍,在密執安大學、紐約大學等校任教,並繼續從事寫作。

  布羅茨基的主要作品還有俄文詩集《一個美麗紀元的結束》(1977)、《羅馬哀歌》(1982),英譯詩集《約瑟夫·布羅茨基詩選》(1973)、《言辭片斷》(1977)等。在他去世後半年出版的詩集《等等》(1996)主要收錄了他最後十年中用英文所寫的詩作,其中包括《威爾廷努斯》、《悲劇的肖像》、《一個故事》、《情歌》等詩篇。

  除詩歌外,布羅茨基還寫有散文集《小於一》(1986)和《論悲傷與理智》(1995)。

  1987年,由於「他的作品超越時空限制,無論在文學上或是敏感問題方面都充分顯示出他廣闊的思想及濃郁的詩意」,布羅茨基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

  1996年1月28日,布羅茨基因心臟病突發在紐約去世。

  作品賞析

  1.作品介紹

  《獻給約翰·鄧恩的大哀歌》是一首長詩,在美國出版。題目中的約翰·鄧恩是英國17世紀著名的玄學派詩人。鄧恩是一個內心世界極為矛盾和痛苦的人,既嚮往永恆的天國,又不能忘情於現實人生。他的詩充滿痛苦的感情、生動的意象和富有思辨色彩的玄想。他的獨特的技巧和風格,對英美20世紀的現代主義詩人有很大的影響。布羅茨基對約翰·鄧恩的詩有強烈的認同感,把他看成永生的詩魂,為此寫下這首長詩,來紀念約翰·鄧恩。全詩既肅穆莊嚴,又哀婉動人,既有夢幻的場景,又有崇高的氛圍。

  1970年,布羅茨基在美國出版了第二本俄文詩集《駐足荒漠》,收有58首抒情短詩、8首長詩和一首戲劇性對話詩。詩人運用了不少創新技巧,將西方當代神話原型融入現代派意味,有的詩還繼承了葉芝與艾略特的詩歌傳統。《黑馬》、《幾乎是一首悲歌》等都是其中的抒情名篇。在格律上,這本詩集又有回歸傳統的傾向,因而也有人稱之為「現代古典主義」。

  布羅茨基是個比較複雜的詩人。他既傾向於現代主義,又選取一些普遍性的題材。且由於他不尋常的人生經歷,使他對人、對人生都有較為深刻的理解和感悟。

  布羅茨基的詩深受俄國先鋒派和英美現代派詩歌的影響,如詩集《言辭片斷》中的《鱈魚角催眠曲》等,都表現出一種重技巧、形式探索的傾向。還有他那憂鬱地對生存之謎的深思,諸如愛情、友誼、死亡、孤獨、苦難等,都讓他的作品瀰漫著一抹哲學意義上的懷疑和悲觀色彩。他的詩還富有想像力,認為詩歌是沒有「目的」的想像力的強烈發揮。他詩藝嫻熟,詩風多變,傳統的抑揚格和現代的自由體運用得同樣得心應手,充滿現代感和張力。

  2.經典聚焦

  《獻給約翰·鄧恩的大哀歌》是一首頗為詭異的詩歌,全首詩歌長200多行,出現了52個有關「睡眠」的詞語,如沉睡、入睡、酣睡、安眠、打盹、睡了,等等。似乎詩人無不在提醒著,這位他寫詩紀念的約翰·鄧恩已經沉沉地睡去,再也醒不來,的確,這是一首哀歌,是一個詩人寫給另一個去世多年的詩人的哀歌。

  約翰·鄧恩熟睡了,周圍的一切睡了。

  睡了,牆壁,地板,畫像,床鋪,

  睡了,桌子,地毯,門閂,門鉤,

  整個衣櫃,碗櫥,窗簾,蠟燭。

  一切都睡了。水罐,茶杯,臉盆,

  麵包,麵包刀,瓷器,水晶器皿,餐具,

  壁燈,床單,立櫃,玻璃,時鐘,

  樓梯的台階,門。夜無處不在。

  無處不在的夜:在角落,在眼睛,在床鋪,

  在紙張間,在桌上,在欲吐的話語,

  在話語的措辭,在木柴,在火鉗,

  在冰冷壁爐中的煤塊,在每一件東西里,

  在上衣,在皮鞋,在棉襪,在暗影,

  在鏡子後面,在床上,在椅背,

  又是在臉盆,在十字架,在被褥,

  在門口的掃帚,在拖鞋。一切在熟睡。

  寫下這篇喋喋不休的詩篇時,布羅茨基只有24歲,雖然已經有了豐富的人生經歷,卻還相當年輕。仿佛能感覺到一個落魄的青年詩人在俄羅斯的大地上像一個孤魂野鬼般四處遊蕩者,對未來毫不知情,更不確定人生的何去何從,於是只好對著自己的偶像,一個17世紀玄學派詩人開啟他獨有的悼念方式。

  在詩歌的第一行,布羅茨基就開門見山地告訴我們:約翰·鄧恩熟睡了……結論已經告訴你,往下是否還要繼續似乎是在考驗讀者的耐性。接著,布羅茨基開始不露聲色地展開一連串的嘮叨:牆,床,地毯,繪畫,壁櫥,窗簾,蠟燭,酒杯和麵包,餐刀和瓷具……這所有的一切,正是數百年前的一個詩人的日常生活場景,而這些場景都已經隨著詩人的沉睡而睡了。

  接下來,詩人以同樣的敘述方式描寫了「夜」,夜在不經意間滲入房間的各個角落。趁著夜色瀰漫,一切都在沉睡。唯一醒著的,就是詩人那雪片般喋喋不休的語言。

  當讀者再次看到約翰·鄧恩這個名字時,已經讀到了全詩的第40行,一同出現的是沉睡的大海,注意,依然沒有離開「沉睡」。這時,作者勾勒出一幅姣好的畫面:一切的生物都已熟睡,鳥、狐狸、狼,甚至穴中的熊,連高高於人世之上的一切———天使、上帝、魔鬼———也已經入睡,「黑色的地獄之火安息了,還有榮耀的天堂」。

  當證明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經「入睡」後,詩人終於開始說話了,不是喋喋不休,而是在對另一個詩人說話:且慢,聽!難道在狂風中你沒有聽見抽噎的聲音,恐懼的低語?接著是約翰·鄧恩不安的聲音,他在猜測,疑惑,是誰?是誰在黑暗中抽泣?是曾經愛過的姑娘?是上帝悲憫的嘆息?布羅茨基說,是你,是你約翰·鄧恩自己的靈魂在說話。這抽泣、低語、恐懼,都是在你的心裡。

  終於,兩個詩人歷經幾世的隔閡,終於在整個世界陷入沉睡時的靜謐中達到靈魂的重疊。布羅茨基借鄧恩之口發出自己的感慨,同時也安慰著鄧恩,雖然你已經死去,但你創造的詩歌和精神世界卻永生不滅。這個年輕的靈魂是在鼓勵和安慰著自己,他的流浪,寫作,一切都將是有意義的。

  在20世紀的俄語詩歌,乃至整個世界的詩歌中,這首詩具有特定的意義。這首詩與傳統的俄語詩歌的確有很大的不同,從選題到寫法,從形象到情緒,在當時都令人耳目一新。它既具有普希金的「簡單明晰」,又連接了康捷米爾、羅蒙諾索夫、巴拉丁斯基等人的嚴謹和深思,開啟了20世紀俄語詩歌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