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克洛德·西蒙於1913年10月10日出生於當時的法國殖民地馬達加斯加首府塔那那利佛。年僅4歲時,西蒙的父親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陣亡了,母親帶他回法國東庇里牛斯省的佩皮尼揚鎮。在那兒,西蒙完成小學課業,然而未滿11歲時,母親又故世。他便由祖母撫養,遷往巴黎,並就讀於巴黎著名的斯塔尼斯拉斯中學。這段時間,他放棄去海軍學校的機會,跟隨法國著名立體派畫家安德烈·洛特學習過繪畫。中學畢業後,西蒙赴英國進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攻讀哲學和數學。

  1936年西蒙抱著支持西班牙政府的立場趕赴巴塞隆納,時值西班牙政府跟叛亂部隊進行激戰,這場殘酷戰爭的經歷,在他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西蒙應徵入伍,在騎兵團服役。1945年5月,在著名的牟茲河戰役中,他因頭部受重傷被俘。不久後,他逃出德國集中營,回國參加地下抵抗運動。這場戰爭中的經歷和感受,後來常出現在他的作品中,其著名小說《弗蘭德公路》就是以此為主要題材創作而成的。戰後,西蒙一直幽居故鄉庇里牛斯山,經營葡萄種植園,同時進行文學創作。

  1945年《作假者》的發表標誌著西蒙正式走上創作之路,此後又相繼發表了《鋼絲繩》(1947)和《格里佛》(1952)。這三部成為西蒙文學創作的第一階段,所採用的是傳統手法。到了50年代中期,隨著《春之祭》(1954)的發表,西蒙的創作傾向發生變化,而《風》(1957)和《草》(1958)的相繼發表,表明西蒙進一步加強了反傳統的現代派傾向,這是他形成自己獨特風格的一個轉折點。

  1960年,西蒙出版了《弗蘭德公路》,這成為他的成名作,也是代表作,被公認為當代西方文學名著。這也標誌著他的創作進入第二階段,獨特的風格日趨成熟,新的創作方法全面展開。

  繼《弗蘭德公路》之後,第二階段的作品還有以作者參加西班牙內戰時的感受為基礎的《豪華旅館》(1962),以世事滄桑、時光無法留住為主題的《歷史》(1967)以及文體有所改變、色彩更加斑斕的《法爾薩魯斯之戰》(1969)。這四部作品的問世,表明西蒙已在探索的道路上取得巨大的成就,他的獨特風格已趨成熟。

  西蒙的文學創作再上高峰是在70年代以後,這時期的小說有《雙目失明的奧利翁》(1970)、《導體》(1971)、《三折畫》(1973)、《事物的教訓》(1975)、《農事詩》(1981)、《洋槐樹》(1989)和回憶錄式小說《植物園》(1998)、《有軌電車》(2001)等。這一階段所體現出來的特點,「文字的歷險」,正如新小說理論家讓·里加杜所說:「小說不再是人生冒險經歷的敘述,而是文字與形式的探索冒險。」

  80年代初出版的《農事詩》是西蒙的另一部代表作,代表西蒙的創作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使西蒙確立了世界文壇一流作家的地位。小說以三個人物(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將軍、「二戰」時法國騎兵、西班牙內戰的英國青年)在三次戰爭中的經歷為主線,超越時空,互相聯繫起來,突出他們的經歷和命運的相似性。旨在表明,世事雜多變,只有四季恆常更迭,人只能在大自然的美景中獲得安寧和慰藉,在田園耕作中享受樂趣。作品勾勒出一幅色彩斑斕的畫面,蘊含樸素深邃的哲理,比喻妙用,再加上細緻的描寫,使得詩畫結合,光影交織,成為一部新小說派的經典佳作。

  除小說外,西蒙還出版了劇本《分離》(1963),散文《女人們》(1966)、《藝術愛好者的畫冊》(1988),隨筆《腳印》、《尋覓沒掩蓋的人》、《發現法國》(1976)和論文《傳統與革命》(1967)、《小說的逐字逐句》(1972)、《小說的描寫與情節》(1980)等。

  2005年7月6日,克洛德·西蒙在巴黎逝世。

  作品賞析

  1.情節復原

  1940年春,法國北部接近比利時的弗蘭德地區發生一場惡戰,法軍被德軍擊潰,倉皇而逃。逃竄的過程中,三個騎兵———佐治跟戰友布呂姆、依格萊茲亞一路撤退,後被德軍俘虜。

  佐治越營一路逃跑回家,從此擺脫戰爭的苦痛,一心經營土地。有一天,他從一個賭徒口中得知隊長年輕的妻子德·雷謝克科里娜已再婚,並居住在土魯斯。於是,在戰爭結束了的第二個夏天,他拜訪了科里娜。三個月後,他與科里娜在旅館幽會,向她講述起法軍敗逃的過程,並試圖從記憶中追尋隊長死亡的真相。但他的思維飄忽不定,想像光怪陸離,怎麼也找不到真相,最終只得到一些零碎的圖片和幻覺。在這些記憶片段和幻覺中勾勒出隊長、年輕妻子和騎師之間的三角關係。隊長德·雷謝克出身貴族家庭,從他身上可以看到法國上層社會空虛、放縱、奢侈、荒唐的生活。同時,在佐治的意識活動里,作者描述了戰爭對大自然的破壞、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扭曲。

  2.主要人物

  佐治:飽受精神折磨的逃兵

  自從從德國軍營中逃脫出來,佐治就再沒有打算回到戰場。他一路奔回家鄉,一心經營土地,他以為自己從此擺脫了戰爭的苦痛,但其實戰爭的創傷已經深入他的骨髓,隨時準備吞噬他的整個靈魂。

  當聽說當年一起逃脫的隊長德·雷謝克科年輕的妻子再婚的消息時,往事一幕幕湧上他的心頭,於是他決定去拜訪她。當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個夏天,他去了土魯斯,找到科里娜。三個月後,二人開始在旅館幽會。此時的佐治仍舊飽受戰爭創傷,戰爭的噩夢如影隨形,大腦在似睡非睡、亦真亦幻間沒完沒了的涌動著,他試圖捋清隊長死亡的真相,好給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一個交代,然而他卻怎麼也理不清。

  可每當二人在旅館纏綿時,戰爭的畫面就會隨著高潮的來臨侵入他的腦海:當雙方腿腳相互交纏、摟抱擠壓產生肢體麻木時,佐治的腦海立即浮現殘酷的戰爭情景,在德軍戰俘車廂里的感覺襲上全身,那是一種瀰漫在鐵罐車裡的極度寒冷、黑暗、飢餓和擁塞的生不如死的感覺。科里娜那含混不清的呻吟叫喊,又不禁讓佐治聯想起戰俘集中營里瘋子恐怖的整夜的悲號聲。他們的氣喘吁吁,讓他聯想到逃出集中營時上氣不接下氣地狂奔;科里娜曼妙的身體和肌膚,讓他感到被俘後露宿的冬日草場和草場上清晨寒冷中的顫抖……

  佐治是個飽受戰爭摧殘的悲劇性人物,雖然他自以為遠離了戰爭,但在戰爭中所受的精神苦難如影隨形,在他的意識中斷斷續續地湧現出來。

  3.藝術特色

  從整體上看,《弗蘭德公路》文字冗長,讀起來艱澀難懂,但絕不能否定它所表達的社會問題和對個人生存的思考。作者幾乎是在一個雜亂無章的描寫中展開故事的,他力求以繪畫的空間性來替代傳統小說的時間性,用意識流的主觀時空和巴洛克式的螺旋結構把現實、回憶、感受、想像等都融為一體,使小說和繪畫一樣具有共時性和多樣性,從而揭露出20世紀三四十年代西歐人真實的生活和感受。

  那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戰爭的創傷尚未撫平,卻不料20年後更大的災難再次襲來。整個世界失去了秩序,人們被莫名其妙的事件控制,既無法改變大局,也無法左右命運。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就像這部小說一樣,混亂、艱澀。

  從藝術角度來說,沒有比《弗蘭德公路》更具特色的寫作方法了,它完全擺脫了傳統小說的內容和寫作模式。通本小說,既沒有個性鮮明的人物,也沒有時間連貫的情節,更沒有採用傳統小說那種從始至終的敘事線索,甚至某一人物的回憶、想像和幻覺都沒有貫穿始終。作者在一個人物的回憶上套用另外一個人物的回憶,然後再返回來套上其他的回憶或者想像,就像由無數零碎的畫面拼接在一起的圖畫,畫中有畫,景中有景,令人眼花繚亂。

  這種寫作手法的獨特性,得益於西蒙的繪畫經歷。大學期間,他曾追隨立體派畫家安德烈·洛特學畫。當他開始寫小說時,將立體派的理念貫穿其中,力求用繪畫的空間感取代傳統小說的結構,將主觀的時空融合上現實、想像和感受,通通都放在小說中,因此小說就好像立體畫一樣,變成了一個萬花筒,承載了一個豐富多彩又變化莫測的世界。這種創作又像電影中的蒙太奇剪切方式,即,將現在、過去、未來交織在一起。克洛德·西蒙曾經說過:「電影教會我如何觀察事物,然後把畫面精確地寫成文字。」

  在語言文字上,西蒙還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行為格式,即使用不完整的句子和沒有標點符號的長句。以此來集中表達想像中的一處景物、一個頭飾,或者一個女子的動作,有時候一句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有時則只吐出半個字。他認為,我們的回憶、思想、日常說話方式往往就是如此。世界本沒有意義,寫作也不是為了給現實世界賦予意義,而是將世界、思想和感受真實地呈現。如此雜亂無章的表述,如此混亂的敘事順序,如此複雜的寫作方法,西蒙想要呈現給讀者的似乎並非一個線索清晰、情節分明的故事,而是一種人處在大自然和戰爭災難時的感受。

  小說中,西蒙對於細節的處理仔細到了病態,西蒙會從不同的角度反覆地描寫一個場景,讓原本複雜的畫面變得更加擁擠。以至於有人說,作者好像在故意挑戰讀者的承受能力,或者磨鍊一個急性子的耐力。「一瞬間,陽光照射在拔出的刀刃上閃閃發光,接著全部———人、馬和劍一起朝一側倒下,像一個鉛鑄的騎兵,從腳開始熔化,先是慢慢地往側面傾倒,接著速度越來越快,軍刀一直拿在高舉的手裡,在燒毀了的大卡車坍塌在地上的殘骸後面逐漸消失了。」

  在克洛德·西蒙的小說中,幾乎都有戰爭的影子,而《弗蘭德公路》則是他在戰場上的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那些清晰的畫面和痛苦的經驗被他牢牢記住,變成了生命中最寶貴的一段經歷。戰後,當他隱居故土,在遠離塵囂的世界裡沉迷於對過往的回憶時,這種勢不可擋的力量就變成了洪水,一瞬間傾瀉到了小說里。如《衛報》的文章所說:「在西蒙的小說里,戰爭成了一種與人類普遍境況極其吻合的隱喻,是社會秩序瓦解於殺伐的混亂之中的形式和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