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吃醋

  常貴人勉強笑笑,攜著我的手走到亮處,斑駁碎陽照在她臉上,白玉般瑩亮。

  她微微垂首,輕風吹動她頭上的瓔珞,說不出的溫柔可人。

  「姐姐愈發美了。」我由衷道。

  從前她食寒食散,容顏憔悴,如今斷了,又悉心保養,秀麗之姿自然難掩。

  她嘆了聲:「後宮裡的女人,就像這一院子的花,哪個不美呢?只是咱們皇上眼裡,只有你這朵。剛才下人的胡話,你可莫要往心裡去。」

  我聽她這樣直爽把話說開,不覺鬆了口氣,道:「在這後宮裡,難得我們兩個投緣,姐姐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

  「姐姐所求,不是為爭寵,只是為求一顆真心,」我誠懇地看著她,「可這真心也不該只是情愛,還有同心同德。皇上不是無情之人,誰待他真心,他心中清楚。姐姐適才也說,後宮裡的女人,就像花兒一樣,花無百日紅,咱們的夫君是皇上,與他而言,情愛又算得了什麼呢?」

  常貴人朝一旁踱了幾步,掐掉一朵芍藥,一瓣一瓣輕輕撕下,仿若囈語:「這些道理,我又何曾不明白?我多想像你們一樣,只為爭寵,不在意他心裡是不是有我?」

  風聲簌簌,暑氣熏得人身上出了一層層汗,白花花的日光,如同用不盡的光陰,一動不動滯留在四周。

  他心裡是不是有我?

  多麼煎心銜淚!曾經我也曾這樣無數遍發問。

  我垂眸,將眼眶中的霧氣驅散,輕聲道:

  「佛家有言,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我不知道如何勸你,可執念於此,也是無益,姐姐有紅湘公主,和皇上情分自然不一般,姐姐何不莫問來路,不問歸途,只與皇上同心同德?何況,這後宮,還有紅湘公主,還有我,往後的日子不關風與月又何妨?」

  常貴人驚訝地看我,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過了會兒,她才緩緩綻出笑意:「難怪皇上喜歡你,你的這番話,我從未聽人說過,倒叫我醍醐灌頂,莫問來路,不問歸途,我記下了,」

  她溫聲道:「不過,莫非你待皇上,也不關風與月麼?」

  我一怔,隨即道:「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說了這麼些,差點兒忘了正事,現在清涼殿正熱鬧著呢,沈美人在,又去了一個佟昭儀,姐姐晚些時候再過去,帶著紅湘公主去!皇上傷著右臂,行動不便,心中定是氣苦,若得人關懷,心裡頭會記很久呢。」

  回到寢宮時,已是傍晚,晚霞鋪滿四角的天空。

  我站在門檻後面,靜靜望著落日,身旁只得桐花在侍奉。

  「多快啊,又是一年了。」我低聲道。

  桐花輕輕搖著扇子:「可不是呀,奴婢也這樣覺得。奴婢想,日子好過時,就會覺得快,難過時,自然就慢了。」

  我回頭看她一眼,她扶著我走到梳妝檯前坐下。

  我將頭上的髮簪一支支拔下:「想不到你有這樣的見識,就是性子過於怯懦,如今你是我宮裡的掌事宮女,說話還不敢大些聲,往後不必拘著自己,有本宮在,你學學玉婷……」

  提起玉婷,我猛然想起她是因我而死,便噤了聲。

  那時候是我不受寵,遭了人的道,可就算我今日受寵,明日又是什麼情形?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桐花見我面色不快,忙將話題轉開:「別的娘娘都想法子跟皇上多相處,您怎麼還為別的娘娘找機會接近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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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怔道:「宮裡那麼多妃嬪,皇上獨寵誰,其他人都會不樂意,皇上,理應雨露均沾,這樣後宮方可平靜,」

  我輕嘆一聲,「不過,我想要一個孩子了。」

  用過晚膳,宮女太監過來扶侍我就寢。

  小太監六順剛放好冰盆,過來掌燈。

  一旁的宮女道:「六順你臉上沾了什麼髒東西?小心別髒了娘娘的屋子。」

  「咳,烤鴨,是烤鴨渣子,」六順笑道,「今兒陶公公出宮了一趟,買了城中老有名氣的桂齋坊的烤鴨,我就買了半隻。」

  我轉頭,問他:「陶公公出宮做什麼?」

  「回娘娘,陶公公沒說,奴才也沒問呀,不過,奴才知道,是陶公公一人出的宮。」

  六順忙道,「要麼,奴才去打聽打聽。」

  「不必了,本宮不過隨口一問。」

  陶公公是陳貴人宮裡的太監,他出宮,要麼是私事,要麼是為陳貴人做事。

  但他去的地方,有桂齋坊,那就是為了陳貴人。

  桂齋坊在霍澤睿府邸附近,陶公公,是去了霍將軍府?

  說起來,是霍澤睿救了陳貴人一命,他受傷,陳貴人派人去慰問也在情理之中。

  正思忖著,兩個小太監引著李德福進來。

  他施禮後賠笑道:「娘娘,皇上請娘娘走一趟。」

  我疑惑地望他。

  皇上龍體有損,是不到各宮來的,也不會召妃嬪侍寢。

  他上前些,低聲道:「皇上該上大藥了,請娘娘去上藥呢。「

  御前伺候的人,個個都是能幹的,上藥雖是要緊事,卻不是什麼難的差事,他卻叫我去。

  默了會兒,我道:「好,請李公公在外頭候一會兒,本宮隨後就來。」

  重新挽了頭,換了身月白家常薄衫,我走出院子,卻見門口停著一個小轎子,李德福道:「娘娘請上轎。」

  並未提燈,轎子徑直抬至清涼殿內。

  時辰尚早,皇上用了晚膳,正在看書,我進去後,李德福使了眼色,一眾人皆退了出去。

  「來了。」皇上抬眸,淡淡道。

  我走過去,將藥箱打開,道:「皇上這時傳臣妾來,不合規矩。」

  「你總是這樣擔心,朕都安排好了,不會叫你難做。」皇上沉聲道。

  我將藥敷上,細細包紮妥當,輕輕將他的衣袖一層層放下來,道:「皇上明日還要早朝,應早些歇息。」

  還未整好衣袖,他伸開左臂攬住我的頭,道:「不叫人說出去朕的傷勢,還是擋不住人過來,她們一個個說來看朕,卻不知朕應承一天,著實疲累,比看一日摺子都累。」

  我附在他的胸口,他的聲音從胸腔中發出,說不出的慵懶,在我耳際縈繞。

  他身子也似乎無力地朝我身上傾著。

  我不由得笑笑,從他懷中起身,笑道:「她們平日裡都盼著能見皇上一面,得知您受了傷,自然要過來,陪皇上彈琴解悶兒也好,送吃的、用的也好,都是一番心意,若是誰也不來瞧皇上,皇上又該惱她們沒這份心了。

  皇上「哧」地低笑一聲,道:「你可是吃醋了?」

  我垂了眸,臉上還帶著笑。

  吃醋?

  不過,他不提,我差點兒忘了,便抬起頭來,微笑道:

  「皇上,沈美人說您做了首賦,是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