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欺君罔上

  我緩步走至他面前,他的手卻垂下了,手指一下下撫著拇指上的扳指,他心緒不寧時總會下意識做這個動作。

  見他心煩,我默默去端了茶奉上。

  他看了看我手裡的茶,眉頭動了動,猛然揚手掀翻茶碗,地上鋪著厚重地毯,茶碗只發出沉悶的一聲響,但茶水茶葉大半灑在我身上。

  我心中不禁突得一跳,連忙跪下來,低聲道:「皇上,臣妾有哪裡不是,還請皇上明示。」

  「你哪裡不是?你欺君罔上!還想瞞朕到什麼時候?」

  我吃驚地抬起頭,見他正直直看著我,眼中惱怒翻湧,仿佛極力忍耐著。

  我還以為他在漪瀾殿碰到了不順心事,亦或者是是因為二皇子的病情,未曾想矛頭忽然指向我。

  欺君罔上……他是知道了什麼?

  茶水滲進肌膚,雖是夏日,仍是一陣陣發涼,心中波濤洶湧,我卻不敢再冒然開口說什麼,只怔怔望著他。

  皇上緊繃的臉頰稍鬆懈,暗吸一口氣,眼裡的怒意也被暫且收起,目光深處隱有痛楚:

  「以前你說,你父母在家鄉死了,你逃難到了長安,輾轉多處,才到蘇府做事,然後遇見朕,進了宮,是麼?」

  我的心一片冰冷,萬萬未想到他此時突然問起我的身世,既然問,那便是他知道了,再隱瞞下去已毫無意義。

  他還知道什麼?他是如何知悉的?

  當年,我十歲,被充奴籍,經過幾手的人牙子,最後被碎玉院的媽媽挑走。

  我並未刻意透露過我的身世,旁人也不會關心一個小女奴那點出身,所以她們其實根本不知道我曾出身名門。

  即便如此,蘇韓胄在我入宮前,還是將碎玉院封閉,改做了酒樓,裡面的人,全被逐放到了關外。

  當然,這是蘇韓胄的說辭,據我所知,碎玉院的十幾個姑娘、打雜夥計、丫鬟又十餘人,還有媽媽,這些人都被處置掉了。

  我勉強鎮靜,附身磕頭下去:「請皇上賜臣妾死罪。臣妾並非逃難來的長安,前京兆尹董仲嵐是臣妾的父親,

  十歲那年,臣妾家破人亡,被貶為奴隸,後來,臣妾得蒙李公公選進宮,因擔心罪臣之女身份被人發覺,編造了身份。」

  「蘇韓胄可知你的真實身份?你可與他有什麼瓜葛?」

  額頭觸著地,他的聲音傳來後,我立刻鬆了口氣,知道事情並非糟糕到底,於是抬起頭道:「蘇大人不知情……臣妾在蘇府的時間不長,就入了宮。」

  皇上眼眸清冽如水,神色已是稍平復:「諒你也不敢和前朝大臣有牽扯!你不要瞞朕,也瞞不過朕!」

  頓了頓又道:「如今我只問你,你入宮,可有想過有朝一日為你父親伸冤平反?」

  窗戶半開,外面疏木被風吹簌簌做響,屋內燭光恍惚不定,風中隱有雨氣,這樣尋常的夜晚,忽然變得極其漫長煎熬。

  這屋裡的一切擺設,都隨我心意裝點,桔梗花開得那樣好,甚至窗外那株玉蘭花都與我幼時閨閣時一樣。

  可這一刻全褪卻了幻象,變成了萬劫不復的境地,變成了刀劍無眼的戰場。

  其實本來就是。

  是他,也是我,在虛情假意中才生出這些幻象。

  我低聲說:「玉如的父親早已身故,家人死的死,活著的也為奴為婢,早找不回了,是否平反都無所謂了,若皇上真要問玉如怎麼想,那玉如只好實話實話,不止是進宮後,從董家被抄斬的那一刻起,玉如無時無刻不想為董家伸冤。」

  他冷哼一聲:「你倒是誠實,也讓你盼著了。朕知道你聰明,是不是太后薨後,你便猜到朕會為「儒術案」平反?」

  我不知他是何意,輕聲道:「玉如不明白。」

  皇上道:「枉朕真心待你,以為與你心意相投,你卻對朕虛與委蛇!」說著擊了下掌,守在外面的李德福進來,皇上道:「叫素兒進來。」

  我不由的心頭一凜。

  素兒!

  她是我初受封為妃嬪時,陳貴人撥過來的領事宮女,我一早知道她是陳貴人的人,但一直將計就計把她留在身邊,除了我想讓她知道的,她並不能在我這裡察覺出什麼不該知道的。

  素兒進來,向我和皇上行了禮。

  皇上問她:「你家娘娘最近好不好?」

  素兒垂著首,道:「娘娘最近身子尚好,只是做什麼都沒興致,以前喜歡穿些鮮艷衣裳,如今打扮特別素淨,娘娘之前還喜歡焚香,往衣裳上薰香,咱們屋裡和娘娘什麼時候都香香的,

  還有,娘娘讓奴才把棋盤收了,也不再讓奴才們收集露水,平時還總做杏仁酪叫奴才們給皇上送去,現在……」

  「夠了!你這個賤婢,是在窺探本宮麼?」我怒斥她。

  「叫她說!」皇上道:「朕已聽素兒過一回了,這次也叫昭儀也聽聽!」

  素兒輕聲道:「娘娘……也……也不喜歡笑了。」

  一室沉悶的寂靜,風聲時斷時續,半晌,皇上淡淡道:「你下去吧。」

  素兒退下後,一陣疾風,窗戶「啪」地被吹上了,這樣昏沉風急的夜,我忽然想起在泰山祈福住在道觀那晚,也是一陣風吹得窗戶猛然一響,我過去關,被皇上攔腰抱起。

  不過一年有餘,但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

  皇上坐在那裡,說:「你一直知道朕的想法,想要破陳出新,知道朕對孔孟之道推崇,所以才假模假式待朕,就是有朝一日朕能為你出頭是不是?

  若不是朝中正好有大臣提出為「儒術案」蒙冤的那些人平反,你也必定找時機親自向朕提是不是?

  你過去見朕那般溫柔,如今冷冷淡淡……」

  他靜了一會兒,悶聲道:「你這樣待朕!」

  窗下的一盆桔梗花被他呼啦掀翻,落在几案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我雙手緊握,喉嚨乾澀,低聲道:「皇上既已為董家平反,聖旨已下發,朝令夕改與新政不利,玉如欺瞞皇上,隱瞞罪臣之女身份,罪該萬死,請皇上賜玉如一死。」

  「你的確該死!」皇上怒道,從軟榻上站起身,卻久久不說話,殿中本就極安靜,此時更是靜得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他終於開口,喚了李德福過來,聲調已如往常一樣,聽不出半分漣漪:「傳旨……」

  ——

  (小劇場)

  皇上今天要氣死了呀,氣死了氣死了!!

  劉志心聲:朕的董昭儀,連一句「我喜歡你,我對你的是真心的」的話都不說,知道平反她家的旨意已下發,朕收不回了也不能收了,你就寧願一死……臥槽槽,心態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