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有靈犀

  天果真晴好起來,一直到歲未都沒再下過雪。

  這日,碧藍湛藍的天,通透如一方上好的玻璃翠,午後的陽光照進來,竟有些暖意。

  暖閣帘子垂下,將內門攔得嚴絲合縫,外頭的一點冷氣透不進來。

  屋內暖氣洋洋,炭盆里的銀骨炭燒得如紅寶石一樣。

  御案上放著一盞雪梨甜湯,散發著淡淡的清甜之氣。

  我握著筆,照著皇上剛寫下的一首詩臨摹。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才寫了一行,我便執筆不動。

  後面的再寫不下去。

  臉不由得熱了起來,眼睛看向別處,身上竟是出了一層汗來。

  皇上卻握住我的手,在硯里又添飽了筆,聲音低低的,但因近在耳畔,反倒覺得令人一震:

  「還說你不會寫字,你這字字骨骼清奇,看來總有十年功力,必是臨過閨閣名家。」

  我輕咬著下唇。皇上的呼吸尚暖暖地拂在鬢角,吹得我的碎發微微伏起,那一種痒痒直酥到人心裡去,可不是要有十年……我想起幼時坐在書房裡臨帖,外頭陽光甚好,幾個丫鬟在外頭說笑採花,我心癢難耐,探頭看,被爹爹捉住,好生罵了一頓。

  「不要墮了董家的志氣!」爹爹總是這樣說。

  他一向心高氣傲。

  「奴才欺君罔上……」我輕聲道,手下已是無力。

  皇上卻笑起來,仍握著我的手:「你實實是欺君罔上,我說過幾回,只咱們兩個時,不許自稱奴才。」

  再一看,宣紙上已是又寫了一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一點通麼?

  我側過臉,不去看那行蠅頭小楷,耳下卻有溫熱的觸感,皇上的唇落下來,柔軟溫和,手攬住了我,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玉如。」

  這是我的本名。

  就連趙長卿都只叫我婉歌。

  我只覺得心跳得又急又快,皇帝的手握著我的手,他的手掌心滾燙髮熱。

  我只覺得四下里靜下來,皇上衣上幽幽的龍涎香直叫我透不出氣來。

  我輕輕轉過臉去,便欲起身,低聲道:「皇上,今日臘八節,晚上有宮宴,皇上該準備了。」

  「宮宴每年都有幾回,無非是巡酒、看歌舞,無聊至極,倒不如與你說說話。」

  皇上並沒有放手,下巴擱在我的肩頭,聲音難得的慵懶低沉。

  「皇室的王爺、公主都會來麼?」

  我已憂心幾日,生怕在宮宴上見到膠西王爺。

  皇上鬆開了我,坐回几案上,將剛才我與他寫下的素箋折了下,夾在一本書里:

  「對,都要來,要連著熱鬧幾日,每年過年,朕要比平時還累。」

  我心裡想著如何避免見到膠西王,勉強笑笑:「累是累些,但與親人團聚,實是人生幸福之事,何況若是無這些儀式,那便失了年味了。」

  皇上不置與否短促一笑:「普通人家或許如此,但生在帝王家,「他搖搖頭,不再說下去,起身繞過几案,俯身站在我面前:「看你強顏歡笑,我都覺得難受,年後要去泰山祭祀,屆時帶你出宮去。」

  我垂眸輕「嗯」了一聲。皇上道:「怎麼臉色這麼差?可是生病了?」

  「是有些不適,」我望著他:「宮宴時,玉如怕是侍奉不了皇上了。」

  絲竹之聲悠揚,夜沉如水。

  不一會兒月亮升起來,低低懸在宮牆之間,月色淡白,照得四下如籠輕紗。

  各宮的人都去建彰宮參加宮宴,御花園難得的清淨。

  我本是來剪些梅花,但見這月色極好,於是也不急著回去,只站在一棵大樹下,透過黑黛色的枯枝望那月。

  正望著出神,忽聽腳步聲響,朝這邊走來。

  我忙轉過身,見一盞羊角燈照著亮,還以為是哪宮的主子,依規行了禮。

  「你站著看什麼?不冷麼?「竟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我唬了一跳,心裡砰砰亂跳,目光偷瞥,只見那人袖口微露紫貂油亮絨滑的毛尖。

  向例御衣行袍才能用紫貂,此人有御賜之物,定是來參加宮宴的顯貴。

  可這是掖庭,御花園,他怎麼能到這裡來?

  鑑於上次的護衛之事,我立即緊張起來,說:「這裡是掖庭,王爺還是快回建彰宮吧。」我福了福身子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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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被他用摺扇擋下,他親自拿了燈照我,我扭過臉去,他笑道:「姑娘好眼力,一眼識破本王的身份,姑娘不必擔心,這御花園我逛過幾回了。」

  衛太后有三子,平南公主劉姝,當今聖上劉志,還有就是眼前這位——衛太后幼子劉武。

  當初先皇駕崩,衛太后秘不發喪,意圖讓自己最疼愛的幼子繼承大統。

  幸得兩位先皇託孤之臣極力掣肘,劉志這才遵遺詔登基。

  是以衛太后一直心生不快,不僅允劉武留在長安城,還許他可自由出入皇宮。

  更甚者,還在長樂宮為他留有一個院子,可供他小住。

  因此,能在這御花園隨意進出的,只能是這位王爺。

  「你是皇兄身邊的人,前兩日我見過你,」

  大冬天他打開摺扇搖著:「皇兄真是有福氣,連身邊做事的人都是仙女般的人物,不知姑娘芳名是什麼?」

  「墨蘭。」我輕聲說。

  「墨蘭!好名字!本王雅字中也有一個蘭字,哈哈哈,看來你與本王有莫大的緣分啊,相逢不如偶遇,走,陪本王走走。」

  我抬眸羞澀道:「回王爺,奴婢這會子有要緊事做,明日此時可好?」

  「還在此處?」他笑意盈然,甚是得意。

  我沉吟了下,湊進他一步,壓低嗓子說:「雙虹橋,那裡僻靜。」

  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好,一言為定。」

  我看了眼不遠處的侍從,悄聲說:「王爺一個人來,不要點燈。「

  「好。」他也學我壓低聲音說話。

  「那奴婢先回去了。」

  「姑娘慢走。」

  我後退著離開,聽見他雀躍地低吼了一聲。

  宮宴結束後,眾人簇擁著皇上走進宜室。

  墨蘭為皇上解下大氅,侍奉就寢的宮女端來臉盆和熱毛巾,我端著茶碗立在一旁。

  皇上換了常服後,才坐下喝茶。

  正對著軟榻的架子上,放著一個景泰藍的瓷瓶,裡面插著一束梅花,加以松柏枝和竹葉,精巧別致。

  果然,皇上問起:「那是什麼?「

  我恭聲道:「回皇上,奴才見這瓷瓶閒置著,晚上無事就去梅園剪了幾枝梅花插了起來。」

  「倒是物盡所用。」皇上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下了值,回到住處,洗漱一番後便開始鋪床。

  玉婷用毛刷擦著床,道:「玉如真是手巧,那花插得,怎麼瞧都覺得舒心。」

  墨蘭對著銅鏡擦臉,聽玉婷一說,放下銅鏡看向我:「玉如你不是身體不適麼?怎麼不歇著,還去梅園剪花。」

  我將頭髮散開,用木梳輕輕梳著:「坐著無聊,就隨意走了走。」

  天短,皇上不再午睡,總是獨自看書。

  我和李德福、楠江立在暖閣外,聽見裡邊傳出兩聲咳嗽聲,李德福對我悄聲說:「去給皇上送茶。」

  我應了聲,掀開帘子進去,見皇上手握著書,眼睛卻看向別處,那神色如凍結許久的冰面。

  「皇上,天氣乾燥,喝盞梨汁吧,這是奴婢用上好的雪花梨,碾壓許久方得的,甚是甘美清甜。」我輕聲道。

  「好。」他似回過神,但仍是憂慮過甚,「你先下去吧。」

  「是。」

  在我卻行而退的時候,他忽然又說:「你昨晚怎麼去了梅園?身子可好些了?」

  「回皇上,奴才身體無礙了。」

  他看著我,沉聲道:「照實說,就我們兩個在,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

  我靜了會兒,方道:「我只是想圖個清淨罷了,這幾日晴朗,到了晚上,月色甚美,一天的好星光,平時要當值去看不了,昨晚上皇上用不著奴才,奴才就去梅園賞月去了。」

  皇上沉鬱的面容逐漸地舒緩,嘴唇揚起,俊朗面容立刻清爽明快起來。

  他朝我招招手,我走近些,站在几案對面,他一隻手臂撐在下頜,眼睛裡滿是動人的笑意,一開口更是忍不住笑著:「你倒是會享受,今晚罰你陪我去賞月。」

  「皇上走到哪兒,都有烏泱泱人跟著………而且,月亮好的時候,皇上也該就寢了。」

  「那便就寢後,我讓李德福去差人叫你。」

  我沉吟了下,說:「不如玉如先去,皇上去找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