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珩不知道自己成了秦山口中的「膚淺人」,他一改先前的不情不願,每日清晨準時到戶部點卯,直至夜幕降臨才回來。
不過點卯後,他就去了刑部,藉助身份的便利找尋歷朝歷代的刑律。刑部的人礙於他的身份,只要沒有看不該看的,拿走不該拿走的,多半睜隻眼閉隻眼隨他看。
護國公主不知道他整日待在刑部,見他每天早出晚歸比誰都忙,還以為他長進了,倒是吃驚不小。
某天母子倆用過晚膳,她叫住了欲回房看書的景珩,饒有興趣的問道:「那天下午你和笑笑都聊了什麼?」
景珩意外的看著她,語氣有些僵硬:「隨意聊了聊,沒有特別的事。」
他從來不會和護國公主談論自己的私事,護國公主也從來不會多問。今日護國公主一反常態,讓他很不習慣。
「沒有嗎?我以為小丫頭看不慣你無所事事的樣子,勸你努力上進。」護國公主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的說道。
「你想多了!」景珩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肯承認自己行事會受一個小丫頭影響,乾脆利落的反駁護國公主。
護國公主沒有拆穿他的謊言,遺憾道:「可惜笑笑不在京城,不知你上進了。那天為了打消了小丫頭的顧慮,特意同她說了不少話,原來她私下裡也沒有與你談論婚嫁之事麼?」
說到這裡,她似是不解,隨即蹙起了眉頭:「難道小丫頭心有所屬看不上你?」
景珩一怔,神色不再淡定:「她有何顧慮?」
那天他回來的晚,不知道二人談論過他最關心的事。之後秦笑笑一心掛在戶婚律上,也沒有給他確切的答覆。此時護國公主的話,讓他誤以為秦笑笑心有顧慮,才遲遲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看來你是真的開竅了!」護國公主笑了,看向兒子的目光透著欣慰:「若是你再拖上一年半載,我怕是忍不住讓你舅舅給你們賜婚了。」
景珩反應過來,臉色黑沉:「你詐我?」
護國公主無語:「我怕你遲鈍,放跑了我的兒媳婦,便與小丫頭聊了聊,方知你已經對她下手了。你也別嫌我多管閒事,就你這畏首畏尾的樣子,我何時能喝上媳婦茶?」
景珩與畏首畏尾完全不沾邊,他毫不留情的反擊道:「直來直往又怎樣,你同樣不知她何時敬你媳婦茶。」
話是這麼說,他心裡卻不反感護國公主的干涉。雖然旁人的阻撓不會動搖他娶秦笑笑為妻的決心,但是有了護國公主的支持,事情更加順利,終歸是好事。
護國公主看出他心口不一,不禁暗自好笑:「行了,你多花點心思在笑笑身上,我何時喝媳婦茶都不晚。」
景珩也不習慣跟她探討這種事,彆扭的拱了拱手就快步離開了。
看著他挺俊的背影,護國公主的嘴角不自覺的浮現出笑意。
直到看不見了,她才收回目光,起身到後宅看望臥床不起的老嬤嬤,把快有兒媳婦的事告訴她,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從京城回來後,秦笑笑愈發忙了。好在不是農忙時節,家務活兒也用不著她操持,她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如何修改戶婚律的事上。
要是有那迂腐之人知曉她的想法,定會先痛罵她「大逆不道」,再諷一聲「異想天開」。可是秦笑笑不在乎,只要心愿達成,背負再多的罵名和嘲諷也值得。
秦家人對此一無所知,也沒有留意到她微妙的變化,他們正在為找到合適的上門女婿而暗暗歡喜,決定挑個時間帶閨女(孫女)先看看他們千挑萬選出來的兒郎。
這天夜裡,林秋娘叩開了女兒的房門,笑盈盈的說道:「笑笑,這書先放一放,明兒個你陪我和你奶奶到城裡逛逛。」
秦笑笑以為真的是單純逛街,沒做多想應了下來:「好。」
林秋娘笑了笑,看著閨女的眼神格外柔和:「明天穿戴鮮亮些,抹點口脂香粉啥的,像你這樣鮮嫩的年紀就該多打扮。」
秦笑笑奇道:「娘,以前您不是不喜歡我學城裡的姑娘塗脂抹粉,還說我長得好,披個麻袋也好看麼?咋今兒個突然讓我打扮了?」
林秋娘輕輕拍了她一下,嗔怪道:「你這是怪娘之前沒不許你打扮?娘這麼做是為你好,你的模樣本來就出挑,那會兒又沒有及笄,小小年紀塗脂抹粉的,村里那幾個長舌婦能放過你?」
秦笑笑恍然大悟:「娘,我懂了。」
村裡的確有幾個婦人最喜歡東家長李家短的。約莫是丈夫不好,兒女不孝,她們似乎很見不得別人好。
見人家小媳婦身段好,就暗地裡罵她是狐媚子,不會安分守己,早晚讓自家男人頭上長青草。
有一回有人信了她們捕風捉影的話,當真以為家裡的媳婦兒背著他勾搭野男人,回去就把媳婦兒打的頭破血流,差點逼得她跳湖自殺。
「這事兒咱們就說好了啊,今晚你早點睡,免得明天沒精神……」林秋娘在閨女水嫩嫩的臉上捏了捏,細細的叮囑了一番。
「嗯嗯,我一定早睡,您也快回房歇著吧,明天得早起呢。」秦笑笑乖乖應下,把絮絮叨叨的娘親送出門。
翌日,秦笑笑早早起來了,按照林秋娘的叮囑,穿了一件石榴色的花素綾衣裙。
本來想往臉上撲些粉,她嫌香味太過濃郁就沒用,只用指頭沾了一點口脂,往嘴上輕輕一抹,果然更顯氣色。
等她收拾妥當打開房門出來,候在正堂的秦家人抬頭看了過來,覺得她這身裝扮極好,不住地點頭。
照例是秦山趕車,秦笑笑先是將奶奶和娘親扶上了馬車,然後便提起裙擺要上去,正巧隔壁的大門打開了,雪丫挎著菜籃子走了出來。
得知她們要進城逛街,雪丫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將秦笑笑拉到一旁問道:「你該不是到城裡相看男人吧?」
秦笑笑懵了一臉,急忙搖頭:「這是哪兒跟哪兒,你別亂說。」
雪丫「切」了一聲,鄙視道:「大熱天的別人把不得躲在家裡不出門,你還真信奶奶和伯娘是讓你陪逛街?你是不是傻?」
秦笑笑:「……」
三伏天逛街,好像是很奇怪。
「行了,你快去吧,相看完了記得找我說道說道。」雪丫不耐煩看她傻樣,揮揮手挎著菜籃子到菜園裡摘菜去了。
秦笑笑皺了皺眉,轉身上了馬車。
「咋了,雪丫跟你說啥了?」見閨女的情緒不大對勁,林秋娘以為侄女說了不中聽的話,便問了出來。
「沒啥,她讓我給捎帶個小玩意,還不給我錢。」秦笑笑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不好再問她們是不是要帶她進城相看,免得她們怪堂姐多嘴。
「你這丫頭,啥時候變得這么小氣了?」林秋娘信了她的說辭,哭笑不得道:「放心吧,你堂姐性子要強,不會欠誰的東西,會給你錢的。」
秦笑笑當然知道,只能陪著一塊笑。
「說起來下個月初十是你二叔家給安安家下定的日子,也不知道咱家啥時候能給你下定。」林秋娘笑看著閨女,別有深意的說道。
秦笑笑心裡打了個突,立馬表明態度:「娘,雪丫姐十八了才談婚論嫁,我才剛及笄不著急的。」
林秋娘瞪著她:「你不急我急,趁我和你爹身子骨結實,你早早成家,我們還能搭把手帶孩子。」
秦笑笑無語凝噎:「娘,你和爹一個不到四十,一個剛四十,還年輕著呢,帶孫子的事不用急,真的。」
不等林秋娘開口,苗老太悠悠的說道:「那我和你爺爺也急著帶曾孫呢?」
秦笑笑:「……」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心累,幾乎確定自己被奶奶和娘親聯手忽悠去城裡相看了。不對,爺爺和爹也是「幫凶」,他們定是早商量好了。
「笑笑,你……是不是不願招贅?」林秋娘看出點苗頭,心裡開始不安定了,努力維持平和的神情:「你跟娘實話實說,娘不會怪你,咱家也不是非逼著你招贅不可。」
苗老太一聽,吃驚的看著孫女:「笑笑。你娘說的是真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秦笑笑也索性敞開了說:「奶奶,娘,我不是不願招贅,只是有些事我還沒有理清楚,暫時沒有相看的念頭。」
婆媳倆一聽,微微鬆了口氣。
林秋娘忍不住問道:「到底啥事讓你理不清,竟然還能影響你去相看?」話音落下,她再次意識到什麼,緊緊地盯著閨女:「你是不是有心儀的人了?」
秦笑笑急忙擺手:「不是,我沒有。」
說著,她瞅了瞅車門,小聲說道:「我、我跟你們說實話,但是這事不能讓爹知道,你們得死死的瞞著。」
依他爹暴躁衝動的個性,要是知道鯉哥哥對她有想法,指不定覺得鯉哥哥為人陰險,勾搭了他天真單純的閨女,然後殺到京城找鯉哥哥算帳。
總之先瞞著他准沒錯。
婆媳倆面面相覷,頓覺閨女(孫女)說的事不小。
林秋娘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同樣小聲道:「你說吧,不會告訴你爹。」
秦笑笑點頭,帶著一丟丟害羞將景珩向她表明心意和她還在考慮的事說了出來。
末了看著神情沒有多少變化的奶奶和娘親,她反而納悶起來,吶吶的問道:「奶奶,娘,你們不意外嗎?」
林秋娘看著閨女,不知道該作什麼表情:「意外啥,你們倆一塊兒長大,景公子咋對你的娘都看在眼裡,他對了有了想法不稀奇。」
還想著他身份沒這麼貴重就好了,這樣興許能結個親……現在好了,她不用在心裡想,可是景公子哪會當她家上門女婿。
「笑笑,你和景公子的事先放一放,還是聽咱們的安排,看看給你挑的人。」苗老太沉吟了片刻,還是覺得他們給孫女精挑細選的那個兒郎更靠譜。
「奶奶,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鯉哥哥那邊還沒個說法,我這裡又相看了別人,這樣不大好。」秦笑笑頭疼的很,既怕景珩知道了會難過,又不忍心辜負親人的一番苦心。
「笑笑,這事你得聽你奶奶的。」林秋娘對婆婆的提議極力贊成,開始說服閨女:「你就看一眼,看中了最好,看不中也沒啥,在你和景公子的事了結之前,家裡不會再勉強你相看。」
在婆媳倆看來,景珩對自家閨女(孫女)再好,心意再誠,他們倆也根本不是一路人。
眼下閨女(孫女)懵懵懂懂,趁她的一顆心還沒有落在景珩身上,為了她的後半生著想,還是讓她相看更加穩妥。
秦笑笑沉思了片刻,最終應了下來:「好。」
婆媳倆放心了,對視一眼後林秋娘叮囑道:「以後你不能再把景公子當哥哥看待了,還是避著些好。」
秦笑笑明白娘親的顧慮,知道她的叮囑是為她好,只是這樣疏遠鯉哥哥她心裡很不好受,情緒不由得低落下來:「娘,我知道分寸,不會教人說閒話。」
林秋娘自然相信閨女,遂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車軲轆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發出咔咔的聲音,完全蓋過了祖孫三個的說話聲。坐在外面的秦山悠然的甩著馬鞭,不知道這一生中三個最重要的女人,隱瞞了一件令他足以嘔血的事。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得意樓門口。
秦山跟得意樓的大掌柜是老朋友了,門口迎客的小二認得他,急忙上前接過韁繩喊了一聲「秦爺」。在秦笑笑她們下來後,他將馬車趕到後院停好,還細心的給馬兒餵了足足的草料。
今日刑理沒來酒樓,秦山就直接帶著老娘妻女上樓,來到一個靠窗的雅間。一推開窗戶,繁華熱鬧的街景盡在眼底。
「笑笑,那孩子在對面的烤鴨鋪子幹活,一會兒咱們叫只烤鴨他就會送過來,你可得好好看看。」苗老太指了指對面名叫「張記烤鴨」的鋪子,笑著對孫女說道。
秦笑笑看了眼,只看到了掛在櫥窗上的一隻只金黃的烤鴨和一雙靈活的片鴨的手,就興致缺缺的收會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