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拒絕(4000字)

  正廳的角落裡放了好幾個冰盆,涼絲絲的冷氣溢滿了整個屋子。♞♢ 6❾ѕн𝔲x.𝐜o𝐦 ☢🐊怕熱的黑炭不再流連秦笑笑的懷抱,趴在冰盆旁邊愜意的甩尾巴。

  侍女們上完茶點就悄聲退到了外面,屋子裡就剩下二人和一大貓。

  「鯉哥哥,上回我央你找的那些案宗我都看完了,有些疑問不知道該請教誰,所以只好來找你了。」秦笑笑道出了進京的主要目的,她覺得他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

  「你說。」景珩心頭一動,不讓秦笑笑看出他的緊張。

  秦笑笑確實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說出了第一個疑問:「女子犯了七出之條招致夫家不滿,夫家便能休了她維護一家安寧,為何掉了個個兒,女子就不能休丈夫?若是被夫家逼到絕境的女子有了另一條出路可走,她還會對夫家動殺心嗎?」

  那一百多份案宗,她翻來覆去看了不下五次,從一開始的心痛、憤怒到反思,她還是不理解當朝的戶婚律為何一定要把女子死死的困在泥淖里,難道僅僅是為了昭示男尊女卑嗎?

  景珩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可知為何每三年宮裡便要放年滿二十歲的宮女歸家?」

  秦笑笑點點頭:「其一彰顯皇家的仁慈,其二警示世家大戶不得積蓄奴婢,其三不會耽誤她們婚配。」

  畢竟種田、徭役和打仗,都需要廣大的勞力,而這些勞力要靠女認的肚子才能生下來。若是大量的女人被極少數人掌控,於國於民皆不利。

  「你說的是事實,但是漏了一點。」景珩指了指趴在冰盆旁的黑炭,以黑野狸作比:「每逢春夏交替之際,雄黑野狸會為了爭奪配偶大打出手,換作男子亦是如此。」

  換作之前他也想不到這一點,正好今日到戶部當差,他閒來無事翻閱了去年新制的籍帳(古代登記戶口、田地、賦稅等的簿冊),意外發現記錄在冊的男籍竟比女籍多了百萬不止。

  「竟是這樣麼……」秦笑笑腦子轉的快,瞬間明白了景珩話里未盡之意,卻更加難以接受。

  天元建朝已有百年,改朝換代之時因戰亂造成的男女失衡,在這百年間應該恢復平衡才對。造成如今男多女少這種情況,無非是世人多看重男丁,將「白費米糧」的女嬰「洗」去了。

  「洗女」這等殘忍之事,多半發生在窮山惡水之地。雖然她沒有見過,但是沒少聽說某戶人家想要兒子,結果連生六個女兒,狠心把其中五個女兒丟進尿桶溺死的事。

  由此可見,歷朝歷代的情況不會比當朝更好。男籍女籍失衡一事始終存在,這多出來的百萬男丁便成了大隱患。為了社稷的長治久安,不會讓女子掌握婚嫁的權利。

  可是女子又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她們看起來柔弱好欺負,就要成為當權者鞏固社稷的牲畜?

  那些被「安撫」的男子,在社稷安穩之時服徭役,逢戰亂需上陣殺敵。同樣被當權者操控,他們只能欺壓更為弱小的女子。

  「我不會讓你落入如此境地,無需擔心。」景珩沒想到秦笑笑的反應這麼大,不解之餘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你沒有至親遭遇這樣的不幸,也體會不到待嫁女子的焦慮,當然覺得我小題大做了。」秦笑笑有些心灰意冷,語氣頗沖:「我大表姐好好一個姑娘,愣是要被一樁不對等的婚姻毀了。」

  還有正在議親的晴晴姐姐,她被銀銀表姐的事嚇到了,總覺得那些痛自己相看的男子不是好人,害怕婚後被夫家欺負了,只能像其他女子一樣忍氣吞聲,生不如死。

  「那要如何?讓我親身體悟一番?」景珩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換個人對他說這種話,他早就轉身走人了,面對秦笑笑他只能好聲哄著。

  「你又不是女子,能體悟什麼?」秦笑笑無語,心情卻是好了一些:「這世道就不能給受苦的女子一條活路嗎?只需要讓她們能休夫就好了。」

  景珩被她大逆不道的話驚到了,皺眉問道:「你擔心與我成親會受欺負才生出這種念頭,還是因為同情像你表姐那樣的女子有了這種想法?」

  秦笑笑比他還詫異:「你這是什麼話?咱倆一起長大,你的為人我還不知道麼?自然是心疼我表姐那樣的女子,才想要幫她們脫離苦海。」

  景珩一聽,終於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什麼。

  先前他一直以為這丫頭不放心,所以讓他找了那些卷宗。為此他特意看完所有的卷宗,還在卷宗上註明了他的一些想法,告訴她自己絕不會對她暴力相加。

  原來是他誤會了。

  想到這幾個月,這丫頭興許從未真正考慮過接受他的心意,答應與他成親這件事,他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為她對他的信任而歡喜。

  看著景珩糾結的模樣,秦笑笑以為他不能理解,不由得小聲說道:「我也有私心,若是女子不能休夫,萬一以後我生了女兒,女兒像我大表姐一樣遇人不淑,我連接她回家都不行。」

  景珩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女兒是跟自己生的,順著她的話假想一番,頓時怒不可遏:「誰敢欺負我女兒,我剁了誰!」

  秦笑笑驚呆了,反應過來後羞惱的糾正道:「我說的是我的女兒!」

  景珩話音落下,已然紅了耳根。正糾結要不要解釋一下,瞬間被秦笑笑的分辯激起了他的火氣,咬牙切齒的問道:「你跟誰生的?」

  秦笑笑扶額,暴躁道:「我沒有跟誰成親,也沒有跟誰生女兒,我說的萬一,萬一!」

  景珩清醒過來,這下耳根子到腦門子,「轟」的一下全紅了,他懊惱的垂下頭,不敢直視秦笑笑的目光。

  「鯉哥哥,你這是害臊了麼?」秦笑笑稀罕極了,伸出手指在他最紅的地方戳了戳:「哎呀,燙手,是害臊了!」

  她毫不掩飾的大笑起來,看著他惱羞成怒,俊俏的臉越來越紅,並不怕他真的生氣。

  景珩確實沒有跟她一般見識,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笑,慢慢平息心頭的羞惱,等著紅色褪下去。

  門外的侍女們聽到屋子裡的笑聲,一個個見怪不怪。倒是有個不久前被元和帝賞賜下來的侍女驚異極了,不敢相信有人敢笑話公子,而公子竟然沒有動怒。

  「不知這是哪家的姑娘,竟讓殿下和公子如此看重她。」侍女好奇極了,忍不住問身側的同伴

  同伴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主子們的事,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

  侍女一悚,急忙說道:「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就當我沒有問。」

  見她識趣,同伴倒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姑娘姓秦,不過你遇到了喚一聲『姑娘』即可,對待她像對待公子一樣便不會錯。」

  侍女愈發驚訝,瞬間的工夫對這位秦姑娘的身份有了好數種猜測,只是很快這些猜測又被她一一否定了:「是,多謝姐姐提點。」

  屋裡,秦笑笑笑夠了,倒了一杯茶遞給景珩。

  景珩睨了她一眼,接過來飲了兩口,表示不跟她計較。

  秦笑笑繼續說正事:「鯉哥哥,若想要戶婚律改一改,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景珩搖了搖頭:「沒有辦法。」

  秦笑笑急了:「現行的戶婚律引自前朝,卻又有些許變化,這說明戶婚律可改!」

  景珩問她:「你認為前朝的戶婚律於女子有利,還是現行的戶婚律於女子有利?」

  秦笑笑沉默了。

  對比前朝和當朝的戶婚律,前朝承認女子的嫁妝完全歸自己所有,夫家不得以任何方式搶占;當朝同樣承認女子的嫁妝歸自己所有,但是女子一旦犯了七出之條被夫家休棄,必須留下一半嫁妝作為賠償。

  如此一來,豈不是將「賠錢貨」三個字牢牢刻在了女子的身上,讓民眾愈發輕視女兒?

  類似的修撰還有不少,總之多半對女子不利。

  她手裡還有幾本其他朝代的戶婚律,內容大同小異,能看出是一代代沿用下來的。其壓制女子的條條框框,早已經深入民眾的骨髓,被其奉為圭臬了。

  想動搖它,談何容易。

  「笑笑,萬事量力而行。」景珩告誡秦笑笑,不想看到她為這件事困擾,更不想看到她為此受到難以預料的傷害。

  秦笑笑抬起頭,認真的問道:「鯉哥哥,若是我打定主意要這麼做,你會幫我嗎?」

  景珩揉了揉她的頭,忽而一笑:「會。」

  只要是你心愿,我都會幫你達成。

  秦笑笑也笑了,再顧不上男女有別,撲到他懷裡像小時候一樣緊緊的抱著他:「鯉哥哥,我最喜歡你了!」

  景珩臉色一僵,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將她從懷裡撕下掀出去。

  傍晚時分,秦笑笑回到了客棧,開開心心的收拾東西,明天一大早就要離京回去了。

  「啥事這麼高興?公主賞你好東西了?」秦山啃著一個水靈靈的大菜瓜,靠在桌沿上問閨女。

  「我不告訴你!」秦笑笑笑嘻嘻的扮了個鬼臉,將昨天下午給家人買的小東西收到包袱里。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定是那小子哄你開心了。」秦山酸溜溜的說道,不忘提醒閨女:「你就要說親了,還是跟這小子避著些。」

  秦笑笑心虛極了,眼珠一轉笑問道:「爹,我和鯉哥哥一塊長大,可以說咱們兩家知根知底了,要是我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夫婿,就把鯉哥哥抓來給您做女婿好不好?」

  「噗!咳咳,咳咳——」秦山冷不丁的被菜瓜子嗆到了,黑紅的臉愣是咳的變了色。他顧不得順氣,瞪著閨女道:「咳咳,你、你說啥?」

  秦笑笑連忙來到他身後,掌心在他的背心處重重拍了兩下:「爹,不就是讓鯉哥哥做您女婿,有這麼讓您高興嗎!」

  「你、你哪只,咳咳,你哪隻眼睛看到你老子高興了?咳咳……」秦山的眼睛瞪的更大了,恨不得給故意刺激他的閨女兩下:「就、就算咱家招不到上門的,我、我也不要那小子做我女婿,咳咳!」

  見父親大人拒絕的如此乾脆,秦笑笑不禁發愁。即便她接受了鯉哥哥的心意,願意結百年之好,她爹這關可不好過呀!

  見閨女不吭聲,漸漸止住咳嗽的秦山心裡冒出不祥的預感。他轉身緊緊的盯著閨女的眼睛,慈愛的說道:「你爹我年紀大了經不住嚇,下回可別開這種玩笑嚇我。」

  秦笑笑沒有應,不解的問道:「爹,鯉哥哥到底哪裡不好,讓您這麼不待見他?」

  秦山的一顆老父心直往下沉:「他哪裡都好,就是不適合當我女婿!再說我要的是上門女婿,依他的身份難不成肯上咱家的門?」

  秦笑笑和景珩八字還沒一撇,眼下不是為他說好話的時機。她怕說多了父親有所察覺,便裝作認同他的話,遺憾的說道:「說的也是,即便鯉哥哥願意,公主殿下也不會答應。」

  說著,她還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唉,鯉哥哥長得好,家世好,現在還到戶部當差了。這樣的人中龍鳳,不知道以後會便宜誰家。」

  秦山一聽,果然放鬆警惕,咧嘴笑道:「管他便宜誰,這樣的人一看就不是個會疼人的,哪家女兒嫁給他,都只有受冷落的份兒。」

  不會疼人?秦笑笑迷糊了,她真不覺得鯉哥哥不會疼人。明明他們倆相處,是鯉哥哥照顧她居多,這麼多年下來,爹他老人家竟然看不見嗎?

  心裡吐槽著,她是萬萬不敢當著秦山的面說出來的,還附和他的話:「嗯嗯,鯉哥哥性子冷淡,不大合群,都沒有什麼朋友。」

  秦山愈發高興,拍著她的腦瓜說道:「這麼想就對了,相貌家世不能當飯吃,找夫婿就要找像你爹這樣的,長相是不咋地,可是知冷知熱啊,你瞧你娘嫁給我,我可有讓她吃委屈?」

  前面的話有待商榷,最後兩句秦笑笑十分認同,連拍馬屁:「對,爹對娘極好,村里找不出第二個像爹這樣的了!」

  秦山徹底放心了,趁天沒黑又趕緊揣了銀子跑到不遠處的銀樓里,來回挑了好幾遍給家裡的媳婦兒買了根簪子,要在閨女面前落實他是個疼媳婦的好男人,免得閨女被只有相貌和家世的膚淺男人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