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大好天氣,他卻披著狐裘,臉色青灰,顴骨突起,瘦的不成人樣,瞧著像是時日無多了。
趙蓮舟抱著小兒子,壓根沒停下的意思,指著遠處為孩子講解:
「那裡便是邯山,山上潭水流入深淵成瀑布,聽見那水聲沒?這條溪流就是那山上飛流而下的瀑布,匯聚成了小溪,滋養了這一片桃林!」
小武哇哇叫著:「爹,咱去看瀑布!」
一旁梁璟冽懷裡的大武叫道:「可不能,方才那怪爺爺說了,從那上面掉下來,會死的!」
眼見著一行人就要走過去,那中年人急忙喊道:「韓澈,不管家裡如何對不起你,可父親毫不知情,他是無辜的。
咳咳~,如今他年事已高,家中子孫凋敝,你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堂堂宣平侯府如此沒落?」
他身體似乎很不好,不過是說兩句話的工夫,便撕心裂肺咳了好一陣,像是要把肺給嗆出來。
大武:「真可憐!」
小武:「他要死了嗎?」
中年人身邊的嬤嬤小跑幾步,噗通跪在趙蓮舟跟前:「三爺,大爺這些年心裡一直很愧疚,夜裡做夢都在念叨你的名字。
當年那些事,是侯夫人所為,大爺委實不知情。
你便是恨也恨了這些年,都過了這麼些年,天大的仇怨也該放下了,求你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坐下同大爺說兩句話吧!」
趙蓮舟神色平靜,眼底波瀾全無:「這位老人家,不管你們侯府發生了什麼事,那都與我無關啊!
方才在桃林我便說了,侯爺他認錯人了。
芸芸眾生,偶有兩個長相相似之人並不奇怪,你們能不能不要總將我與一個死人聯繫在一起!」
虞水蓮很不高興:「我說你們啥意思?我們家跟你們侯府是半點瓜葛都沒有,非得扯這些,是要讓人懷疑我們與侯府有什麼不清不楚之事麼!」
那老嬤嬤一怔,不敢再說話,卻是眼含乞求看向趙蓮舟。
宣平侯府是韓太后的娘家人,燕王登基後,侯府的處境變得尷尬,慢慢淡出了權力圈子。
新入京的官員都儘可能避免和侯府扯上關係,柒寶許配給了梁璟冽,本就與皇室結了姻親的趙蓮舟,不願與侯府來往也是常理。
老嬤嬤臉色霎時大變:「你這丫頭,說話怎的......」
「刻薄嗎?」柒寶回頭看向那中年人:「說什麼侯爺不知情,大爺也不知情,合著那壞事都是那什麼侯夫人幹的。
若侯府是個有規矩的地方,怎會任由侯夫人做出這些事來?
那位三爺受了天大冤枉,老侯爺與這位大爺真就一無所知?
不過是借著婦人之手,除掉一個眼中釘罷了,
既是做了,又何來後悔,時隔多年,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是想說服別人,還是說服自己,證明這麼多年,自己沒錯,所有的錯,都是那婦人所為?
得了吧,虛偽至此,自己不覺得臉疼嗎?」
小姑娘口齒伶俐,吐字清晰,那話如刺骨鋼針直刺中年人心底隱晦,一時面色青紫便慘白,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老嬤嬤跪在地上默默無語,對柒寶的話無可辯駁。
涼亭里,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隨後便聽到那中年人哭道:「韓澈,到底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和父親?」
嬤嬤回頭,便見那人跪在地上,隨即心痛不已:「大爺,您起來呀!」
趙蓮舟頭也不回的盯著遠處瀑布:「好了,柒寶,與不相干的人說那些作甚,橫豎都與咱們沒關係。
該回家了,過幾日,你祖父也該到了,哪有閒心搭理這些事呢!」
小武哼哼:「我想爺爺比你多!」
「我比你多!」
「我比你要多多多!」
孩子的吵鬧聲,讓整個春日林間熱鬧無比,樹梢上鳥雀嘰嘰喳喳,也如孩童一般爭吵。
春天便該是這般美好喧鬧,充滿生命力的鮮活茂盛。
一行人走到馬車跟前,柒寶和梁璟冽一人一個將弟弟抱了過來。
趙蓮舟指著遠處的瀑布,對幾個孩子道:「瞧著沒,那瀑布邊上有棵大樹,日日受泉水沖刷,卻能頑強生長開出花來。
可見世間萬物皆有定數,他日你等若是遇到難事,便想想這棵樹,又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柒寶和梁璟冽聞言,順著父親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見瀑布一側斜刺里生長處一棵紅楓,枝繁葉茂,紫紅色的葉子在陽光下,折射出點點亮光。
柒寶喉頭有些哽咽,這真的是一棵生命之樹。
趙蓮舟上了馬車閉目養神。
虞水蓮將丈夫拉到懷裡,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
丈夫突然出聲道:「蓮兒,那水很急很冷很刺骨,冷的叫人窒息絕望!」
虞水蓮眼睛酸澀,抱住丈夫:「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有我有柒寶,有孩子們,咱們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嗯!」他輕聲應道:「老天是疼我的,讓我遇到祖父,遇到了你!」
虞水蓮含淚笑道:「是啊,老天疼憨人,要不然,咋會送了柒寶給咱們!」
柒寶抱著弟弟,騎在馬背上,聽著馬車裡隱隱傳來的啜泣聲,一顆心又苦又澀,似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里,哽的人難受無比。
韓毅回到侯府,就聽見侯夫人刺耳的哭罵聲:「該死的小蹄子,就跟你那卑賤的娘一般無恥。
你是要讓整個侯府斷子絕孫,好狠的心吶!」
韓毅面無表情往父親院裡去,這樣的辱罵,他似乎每天都能聽到,已經見怪不怪了。
侯夫人見著韓毅,擦了把眼淚,勉強擠出笑來:「毅兒,你回來了,可有哪裡不舒服,可要讓人去喚大夫?」
韓毅盯著她,許久才開口道:「蘭姨娘,你不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