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後山的幽幽古道上,響起了江秦還算溫和的詢問聲。
音量不大,但在寂靜的山腳下卻顯得響亮了許多。
張氏夫人聽到兒子開口質問自己,換步的姿勢停頓了下,轉過頭來,美眸一轉,看向江秦「怎麼,你對這個君老闆很有意見?還是,對為娘的做法看不上了。」
張氏夫人說話的語氣還算柔絮,可畢竟當了江家的將主母多年,說話已經練出不怒自威的氣勢,只是尾音拉長了些許,就已經透出一分威嚴。
江秦立即頷首「兒子不敢。」
「那你就是對那個君老闆不喜歡了?」張氏夫人話語中的威嚴消失了,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寬和地看著江秦,已然是一位溫柔慈母。
「母親,兒子去在和君莫問見面之前,曾派人去查過這位君莫問的底細,可打探回來的消息卻寥寥無幾,除了知道他是在南詔國做玉石生意起家的,其餘竟無所獲。就連他們君家的宗室族人,也未能查到。」
江秦平靜說完這些,又轉頭看向身後。
身後五步之外,還跟著八個婆子丫鬟。
都是這次來跑虎泉這裡,從江府裡帶出來伺候的下人。
張氏也順著江秦的視線往僕從那邊看了一眼,塗著正紅色口脂的雙唇一張,吐出一聲命令「都暫且退下……」
一聲令下。
後面跟著的八個僕婦全部低頭後退。
接連後退到了二十步之外,確定聽不到主人談話後才停下來。
張氏夫人這才收回視線,再次將目光落在江秦臉上,說話的語氣依然溫和「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這個君莫問的確是身份神秘了些。可是,他手裡的銀子,可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身份或許我們查不出來,但銀子的真假,一查便知。
何況說,這裡是咱們杭州地界,咱們家在這裡也是經營了幾代人了,從知州,到巡撫,都是拿過咱們江家餓銀子,是咱們打點過的,若君莫問真的敢在交易貨款的時候出什麼么蛾子,臧姐報官,他的商隊連杭州城都出不去,就要被當場拿下。」
江秦沉默了下,垂眸眨眼,略沉悶地道「母親,兒子並非是怕這個。雖然我與君老闆只是在西湖旁邊餓樓外樓見過一次,卻也知道他身價不菲,出手的確大方。」
那日,在樓外樓宴請吃飯,且不說那頓飯吃了多少銀子。
就是那天,君莫問身上的穿戴就看得出來,料子都是最金貴的,夾雜了金絲銀線織就出來的上好浮光緞,這就不提了,有錢有身份的都穿的好些。
但最讓人難得的是,君莫問手腕上戴著的那一串紅珊瑚做成的珊瑚珠子手串。
珊瑚本就生在海底,白珊瑚最是平常,唯有紅珊瑚難得的很。
更有「千年珊瑚萬年紅」的說法,生於深海海床地步,據說在海底,二十年才長一寸長,百年才得半尺。
更別提還要等珊瑚成熟後,派人下海採摘,潛入深海,避開礁石和暗流。
過程兇險不已。且大晉海岸線少,幾乎不產紅珊瑚。
大多數能夠通海關貿易,進來的珊瑚不是他國貢品,就是只賣給達官貴族。
就是皇宮裡的貴妃娘娘們,怕是也難得一兩個。
但是卻能戴在君莫問的手腕上,可見這個君莫問除了有錢,還有相當複雜的背景。
正是因為,查不出君莫問的背景到底如何,他才不想與之過快的簽訂契約。
更何況,那契約上還提高了五成的違約賠款!
如此賠款的要求,可以說在蘇杭兩地的商人交易里,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江秦想到這些,對著母親張氏夫人,將心裡話和盤托出「母親,兒子不怕這位君老闆拿不出銀子,而是怕,他有別的算計,才思慮多天,一直未曾和他簽訂訂貨契書。
不是怕他沒錢買,而是他要的萬斤數量實在龐大,兒子這幾日還在茶園裡清點庫存,發現即便是將杭州周邊的十個茶園的庫存全部拿出,雨前龍井也不夠萬斤之數,還是要從蘇州那邊的茶園調來。
蘇州茶園那邊的情況,還是兒子離家之前去查過一次,所得雨前龍井也不過三千多斤,算掉這期間往來賣掉的,興許只有不到三千斤。怕難以湊出萬斤之數。正思慮,要不要跟君老闆商量更改訂貨斤數,沒想到母親您這邊就已經……」
他這邊還在盤點所有茶園的雨前龍井的庫存帳目,擔憂是否能夠湊足萬斤茶葉,母親這邊卻已經靠著江家當家主母的身份,拿著手裡的江氏總當家的腰牌和印章,直接越過他這個江氏少東家,和君莫問簽訂了文書,蓋章簽契了。
如此一來,這次和君莫問的交易,就已經是板上釘釘。
白紙黑字一寫,印泥紅印一蓋,這筆買賣,就怎麼也抵賴不掉了。
這還不是最令他擔憂嘚
眼下最讓江秦擔憂的是,母親似乎對這件事毫不擔憂,也一點沒有緊張和歉疚之感。
「母親,兒子今日斗膽問一句,您之前從來不會這樣做事,既然您已經在三年前交權,給了我江家少東家的身份,給我能做主的權利,為何這次突然又一聲不吭的私下簽訂了契書?」這句話,江秦終於在深吸一口氣後,神色肅然的問了出來。
他不相信,跟著自己父親一同管家打理生意數十年的母親,會因為這次見到君莫問的一筆大訂單,就真的見錢眼開瞞著自己去簽訂契約。
「你,江秦啊,你這個孩子哪裡都好,就是心思,太敏銳了些。」
被兒子這樣直白的追問,張氏夫人神色一尬,姣好的面容僵硬了下,明知奴僕們都已經退避很遠,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了,但還是降低聲音,乾笑道
「其實,這事兒和你三弟有關。你知道的,你三弟一向不如你懂事妥帖,有些驕縱狂傲,前幾日去梅艷樓,竟然因為爭搶一個歌姬,與人在梅艷樓撕扯起來,弄壞了人家的隨身玉佩,還打傷了對方的隨行小廝。
我見你忙於在茶園查帳,也沒告訴你此事,都是私下處理的,說來也巧了,你弟弟江川打傷的,竟然就是那君老闆的小廝。此事都有人捅到官府那邊了,知州原是要嚴懲的,那君老闆卻說了,若是能和江家談成生意,彼此就算朋友熟客,既然是故交朋友,就能私了此事……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