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茶肆。
茶肆地處臨縣護城河旁,三丈以外便是一處人來人往的石橋,門口擺著叫賣的甜食小攤與挑柴叫賣的柴攤,本是一處最熱鬧的市井之地。
但茶肆內里卻不似外頭般喧鬧,獨有一份文人雅士的品茗氣氛。
一座三進小院大門由參差不齊青竹綁成,院牆與欄杆上爬滿了滿綠盛開的薔薇花,進門便是半院子燦爛綻開的異彩牡丹花。
一旦有客人臨門,便會有熱情識趣的小廝,引著客人順著一條碎石子小逕入內,走到二層青竹小樓里。
上一世許耀祖考上了秀才,借著蜜寶夫婿的幫忙,在衙門裡領了師爺差事後,也沒少藉故在外頭花天酒地,見慣了秦淮艷景與聲色犬馬。
饒是如此,他踏足入內時,仍忍不住贊了一句「甚是清幽,不錯。」
小廝只是笑眯眯的「客官喝什麼茶?」
剛得了一筆不小銀錢,許耀祖手頭也是寬鬆,賞了小廝幾枚銅錢,先說了一句「早上肚腹尚且空空,來一碗阿婆茶吧。」
大慶朝士人百姓皆好茶,茶飲早已融入了尋常百姓生活。
阿婆茶便是最尋常的佐茶之一,用烤黃的板栗、炒熟的白芝麻、連核帶肉的橄欖、去了殼的胡桃等細細煎成。
因無論高官顯赫還是尋常百姓都愛喝,是各個茶房必備的基礎茶點,價格一般也不太貴。
誰知小廝上下掃了眼許耀祖,竟是當場賠了個笑臉「好教這位客官知曉,我們最尋常阿婆茶也要這個數……」
他悄悄做了一個手勢。
許耀祖心內狠狠肉疼了一把,卻因為早已虛榮慣了,哪兒肯輕易露怯,輕輕踢了小廝一腳道「多嘴問這一句做什麼?當我是喝不起這茶嗎?」
小廝樂呵地朝內喊了一聲,才恭敬迎著許耀祖進去了。
在茶肆里尋了一圈,許耀祖才找到了身著一套尋常絳紫圓領袍,坐在角落與友人品茶的通判大人。
他面前擺著一碟筍肉饅頭,兩塊牡丹餅,正悠悠閒閒地品著一碗二陳湯。
許耀祖當即大跨步走了上去,拎起了自己袍角,就是激動地撲通一聲跪下了「學生臨縣許氏,拜見通判大人。」
正在與友人說著閒話,周通判不悅地皺起了眉頭,看向了許耀祖道「……你認識我?」
許耀祖恭敬地道「學生有幸去過兩次汴京城,在一些同年口中聽說過周大人您勤於政務飽讀詩書才學淵博,又格外喜才惜才的美名,在朝中有詩仙人的美稱,一直對通判大人您心有仰慕。」
「今日偶然遇見了通判大人,一時行徑太過激動,還望通判大人莫怪。」
偶然遇見?
想起了許耀祖方才一進門,直奔他而來的舉動,周通判挑起了眉,緩緩地端起了茶杯「那倒確實是巧了。」
看出了周通判的懷疑,許耀祖心內也不慌,當即恭恭敬敬地誦出了一首詩「……看十載多舛嗟又嘆,唯一心向學若磐石。」又恭敬地垂下了頭,「這是學生偶然小得的一首小詩,還望大人斧正。」
上一世寧季院試前倒霉摔斷了腿,又因家境貧寒無錢付學費,被書院師長介紹到這趙氏茶肆做工,偶然遇見了前來吃茶的周通判,便是通過這首小詩惹來了周通判的憐惜。
因著這一成功例子在前,許耀祖原已自己做了不少好詩,仍舊選擇了剽竊這一首詩。
想著上一世寧季被周通判記住名後,順遂不少的科舉青雲路,他強忍著歡喜地等周通判誇讚。
豈料周通判為官多年,見慣了官場老狐狸的虛與委蛇,又怎會被他三言兩語糊弄,當即挑了一下眉「『看十載多舛嗟又嘆,唯一心向學若磐石』?敢問這位許小郎君,你的命運是怎麼多舛了?」
未曾料到這一問題,許耀祖怔愣了一下,才迅速擠出了眼淚「學生出身農家,家境貧寒僅靠十畝薄田為生……」
周通判笑了一下「這趙氏茶肆的消費可都不低,家境貧寒的農家子出入在這等場合?」
看清了周通判眼裡的嘲笑與厭惡,許耀祖一下子慌了,下意識擺手否認道「……通判大人,您誤會了,我真的是貧寒農家子,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打聽……我就是進來坐坐,沒有在這裡頭消費……」
下一瞬小廝就恭敬地來請了「郎君的阿婆茶好了,是要給您送到這桌上嗎?」
仿佛被當場打了一個巴掌,許耀祖扭頭朝那小廝吼道「你這小廝渾說什麼,我何嘗在你們茶肆點過茶……」
許耀祖上輩子沒記錯,周通判的確是心性高潔,喜好提拔有才年輕人。但他忘記了一點,越是心性高潔的人,眼裡月揉不下沙子,越厭噁心思齷齪的攀附之輩。
此時自認已徹底看透了許耀祖,周通判徹底厭惡上了他。
他擺了擺手,對那小廝道「我們已經吃完了,你收了桌子,替這位郎君將茶擺過來吧。」
小廝這才恭敬離開了。
見周通判與友人拔腿要離開,許耀祖顧不得還跪著,連滾帶爬就跟了上去「大人、大人,您別走,我是真的有詩才的,除了方才這一首詩,我還有好幾首詩……」
「大人你等等我,我現在就給您吟誦……」
說著顧不得周通判侍衛的拉扯,許耀祖慌忙地念起了自己那些傲人之作「……大人,大人您聽啊……」
誰知許耀祖不念詩還好,一念詩周通判就更深地皺起了眉,毫不客氣露出滿臉嫌棄「方才兩句詩,我還只當你是弄虛作假,沒想到竟是剽竊……」
「果然了,你這等心性怎麼能做出那等堅若磐石的心性之作,這等粗陋之作才應該是你的水平。」
「一個正應讀書的書生,不思如何將聖賢書讀爛讀透,自己水平疏爛惹人厭惡,還一心只想靠剽竊他人作品走青雲小徑……我周某人也是許久沒見過如此無德無才的書生了。」
「這位臨縣許郎君,你若未參加今科科舉,或是日後不入朝為官還好,否則我周某人可不會放過你今日窺探我行蹤之罪。」
說罷周通判大跨步地離開了。
想攀附青雲梯不成,反而惹來了周通判的厭惡,為自己今後科舉惹來這麼大的阻礙……
待反應過來後,許耀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直接癱軟在地,喃喃自語著「……怎麼……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