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三天後。
沈一闊隱居的私塾里迎來了一名了不得的大人物。
與長公主當面徹談許久後,臨縣鎮上多了一座剛動工的福成郡主府,沈一闊的私塾里多了一名身份極為貴重的學生。
——福成郡主。
此時蜜寶並不知道這件事。
那天中午,她照例由寧五姑娘牽著手,一路從鄰村走到了小嶺村,預備給正在做工的村里人送飯。
今天寧家人準備了干豆角炒肉片並一人一個大餅子。
肉是宰了剩下兩隻小野豬崽子,從寧家一大家子人牙縫裡擠出來的肉,數量並不算多。
但對於一年都難得嘗一點肉味的莊戶人家來說,已經算得上是難得的珍饈了。
聞著那鮮香撲鼻的肉味,一群工人們都露出了笑容,擱下了手頭的活計,拿出自己的碗來打飯。
「主家小娘子來了,又要開飯了。」
「不知不覺又到中午了。」
「幹了一上午的活,還真有點累了。」
「寧丫頭,你們寧家可真夠闊氣的,這每天飯菜里都有肉。回頭別房子還沒起好,你們寧家就被咱們這些大肚漢吃窮了。」
「是啊是啊,你們寧家人可真是實在哩。這一次地龍翻身後,村里要起房子的人家不少,也有說包吃喝的,可沒有一家和你們家這般大方哩。」
寧五姑娘邊給各位村人打著飯,邊落落大方地道「這起房子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各位叔伯只管放心,只要你們好好給我們家起房子,哪怕我們家沒有肉吃了,都少不了各位叔伯的份的。」
一眾人一時都哈哈大笑。
寧五姑娘負責給村里人打飯,蜜寶則負責在新起的房子周圍跑來跑去,如某種好奇的小動物般,欣喜地看著房子一天變一個樣。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望著出現在自家起房子隊伍里的程長亭,正咔哧咔哧咬著一串糖葫蘆的蜜寶還特意揉了一下眼睛,才驚詫地瞪圓了眼睛「長亭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當時程長亭正穿著一身破舊的麻衣,灰頭土臉地在埋頭挑擔子,擔子上是整整齊齊三擔磚。
他今年才只有十一歲,雖然已有了頎長的身形,肩膀卻依舊是瘦削的。
三擔磚的重量將他瘦削背脊都壓彎了,堪稱精緻絕色的面龐露出堅毅神情,他卻沒有任何要放棄的意思,任憑手背上的青筋冒了出來,一步又一步艱難的往前挪。
那日徐家兩兄弟聯手都抬不起來的磚,他一個人竟是已挑足了一個高高的小山。
聽見蜜寶的聲音,程長亭亦愣了一下,才順著聲音抬頭看去「寧宓?你怎麼在這兒?」然後他反應了過來「這戶主家姓寧,這是你們家的院子?」
蜜寶認真地點頭。
程長亭先是一愣,隨即苦笑了一下「倒是夠巧的。」說著就又轉身悶頭搬起了磚。
見程長亭不搭理自己,蜜寶忙跑過去,心疼地用小手阻止道「這些磚太重了,長亭哥哥你年紀還小,搬不動的。」
「我搬得動的。」怕沉重的磚塊砸到了蜜寶,程長亭往後退了一下,避開了蜜寶的觸碰,垂下了細密如梳的長長睫毛,聲音又沉又悶地道,「我需要銀錢和飯食,我搬得動的。」
未曾見過這樣的程長亭,蜜寶愣了一瞬道「可是沈先生不是說了,讓長亭哥哥這個月好好在家複習嗎?」
「先生還說了以長亭哥哥你的成績,一定可以考中今年的院試,成為大慶朝最年輕的秀才……」
「長亭哥哥,你不該在這裡幹活的……」
雖然才只有六歲,蜜寶也是知曉能成為大慶朝最年輕的秀才是何等榮耀與難得的。
作為難得有此資質的人,程長亭此刻應該在書院埋頭念書,而不是用本該握筆的手,來幹這些粗笨沉重的活計。
「蜜寶……」十來歲的少年郎自尊心是最強的,又因額頭的『罪』字刺青,常年遭受著他人的鄙夷與排斥,程長亭本性其實是有些過分敏感與自尊的。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沈一闊,就曾經委婉勸過他「剛過易折。」
若是這一番話從其他任何人口中說出,他一定會認為是別有用心的諷刺與譏誚。
但望著蜜寶乾淨純真的眸子,與其中毫不摻雜質的心疼,他心裡那股堅冰般的無名尖銳與抵抗,竟一瞬間似遇上了溫水般消融了。
他再次垂下了眸子,輕聲道「我娘親生病了,我要靠做工來賺錢,給我娘看病抓藥,我沒有時間複習。」
從小就無父無母,蜜寶是知道孤兒有多難過的,當即咬住了嘴唇「伯母治病要很多錢嗎?」
或許是孩童的快樂與純真真的有股魔力,能讓任何接近的人都不自覺放鬆下來。
已倔強地扛了兩個月的程長亭,也不願意向任何人求助的程長亭,忽然有了打開心扉的衝動,輕聲地點頭道「大夫說需要很多錢。」
對於那些大人物或許只是九牛一毛,卻足以成為壓垮一個貧寒家庭的泰山。
今年只有六歲,蜜寶是並不太懂得物價的。
聽說程長亭母親生病,會需要很多的銀錢,蜜寶深深地皺著眉,試探性地道「其實,我手頭還有一些錢的,我可以借錢給你的,就是不知道夠不夠。「
望著蜜寶認真的小模樣,程長亭只覺得好笑。
你一個才六歲的小娃娃,哪兒有什麼錢。
只怕擁有能買糖葫蘆的十文錢,都覺得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大富豪了。
不過心裡到底有些感動,他笑著道「不用了。蜜寶你把銀子留給自己花吧。」
說著他就要站起身,繼續挑那擔子磚。
拉住了程長亭的手,不讓程長亭繼續幹這些活,蜜寶鼓起勇氣,認真地道「給伯母治病的話,一萬兩銀子夠嗎?」
噗——
正在吃飯的程長亭差點一口氣噴出來。
震驚地扭頭望著蜜寶,程長亭無奈地揉了一下蜜寶腦袋,耐心地糾正道「一萬兩銀子很多的,可以買下鎮上一整條街了……算了,下次讓沈先生好好教一下你算學吧。」
蜜寶認真地點頭道「我知道吖,我昨天還花三萬兩在汴京城買了一條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