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秀才尚未表態,寧五姑娘就皺起了眉。
當然是不行的。
且不說寧家已經把人給招滿了,沒必要再花這冤枉錢了。
因為家裡有商行能賺錢,徐家兩兄弟從小到大都是過著少爺日子的,沒有幹過半點重體力活,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連十來歲的七東都不如,讓他們去干起房子的活就是純添亂的。
寧五姑娘剛要開口拒絕,誰知老徐寧氏竟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腆著臉露出個討好語氣道「長平,我知道過去是我們家做錯了事,對你們少了些照顧。不過咱們到底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親戚,一筆也寫不出兩個『寧』字。我們家如今也著實是遇上難處了,能幫的你瞧著還是幫幫忙吧。」
徐家兩兄弟也祈求地看著寧老秀才,露出了可憐巴巴的嘴臉「舅舅,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一定會好好干,絕不會偷懶的。」
寧老秀才猶豫地皺起了眉頭。
寧五姑娘都能想到的東西,他當然也能夠想到。
他比寧五姑娘想的還更遠
讓親戚幫自己幹活從來都是件為難的事情。親戚幹得不好了,說重了會影響親戚情面,說輕了又會影響事情進度。
更何況這是幫自家建房子,是影響到自己一家十幾口人安身立命之所的大事,寧老秀才又怎麼敢隨隨便便地塞人去搗亂。
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看寧老秀才面露猶豫,老徐寧氏一下就拉下了臉「長平,你這是不願意幫親戚一把了?」
「就是親戚才不能答應哩。」寧五姑娘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了,快人快語地道,「大表哥二表哥打小在汴京城裡長大,是養在商行里的兩位老爺,平時別說幫人蓋房子了,只怕是連稍微粗笨點的農活都沒幹過吧。」
「我們家的房子將來可是要住幾十年的,起房子時可容不得有半點輕忽。」
「說句不好聽的,兩個表哥敢來起這房子,我們可不敢住哩。」
寧老秀才也委婉拒絕道,「大姐,我知曉你想要幫兩個侄子找點事做,賺點錢兒補貼家用。不過這起房子的活計真的不適合他們。起房子的活計關乎得太大了,我實在不敢放心哩。」
「這樣吧。那院子裡還堆著一堆為了起房子買的磚呢。要是兩個外甥能當場挑起三擔磚來,我就讓他們幹這個活計。」
「要不然,大姐你也不忍心讓兒子來吃這個苦吧。」
徐家兩兄弟打一開始說要幫寧家起房子,就是衝著包一日三餐並給二十五文的待遇去的,可沒打算真給寧家人幹活。
起房子這麼累的活計,他們怎麼幹得來。
反正他們是主家的親戚,真在起房子時摸魚偷懶,那些真正幹活的工人還敢說他不成?
如今寧家人要他們當場挑磚,他們倆就不樂意了。那三擔磚瞧著多重呀,萬一挑起來時閃了腰怎麼辦。
如此想著,徐氏兩兄弟就面露怯意。
老徐寧氏卻是不知道自己倆兒子的小算盤的。
剛經歷了一場被丈夫卷錢拋棄的家庭大變故,她一心想要兒子們能儘快立起來,對兒子難免有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見寧老秀才懷疑自己倆兒子,她當即拉下了臉「長平啊,你這就是小瞧人了。」又拍著徐氏兩兄弟的背道,「不就是三擔磚的事嗎?現在就去搬一個給你們舅舅看看。」
被老徐寧氏催促著,徐氏兩兄弟為難地站了起來,聯手去抬院子裡的三擔磚,並毫無意外地沒有抬起來,還險些被那些磚砸了腳。
老徐寧氏的臉登時就黑了。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兩個兒子,氣急敗壞地道「你們長這麼大的個子,連這點兒東西都抬不動?」
徐氏兩兄弟委屈地道「娘,我們都多少年沒幹過重活了。「
「多少年沒幹過重活了,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要幫忙蓋房子。」寧張氏撇了撇嘴道,「兩個表哥這是擺明了架勢來占咱們家便宜了。」
徐氏兩兄弟都不敢說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為了寄人籬下按捺住了脾氣,老徐寧氏卻終究是個心氣高的人,哪兒容得下寧張氏的嗆聲「仲濟媳婦,你怎麼說話呢?虧你們寧家還自詡是讀書人,如今親戚落了難,你們不主動想著接濟就算了,如今想要給你們幫忙,還要挨你們一頓嘲諷了?」
「讀書人該不該體面,我不知道。」寧張氏懶洋洋地嗑了一下瓜子,嘁了一聲道,「我就知道,做人講究『禮尚往來』與『問心無愧』,這接濟親戚也是如此。沒道理一家倒霉受窮時,另一家恨不得躲到了天邊去,還敢在自家落難時,要求曾經避之唯恐不及的那家掏心掏肺吧。」
「這不是純把人當傻子忽悠了嗎?」
「淑華,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就是這個理哩。」寧五姑娘當即叉腰道「大姑你口口聲聲說要親戚接濟時,要不要摸著自己胸口好好想想,自家可接濟過我們一家沒?」
被連環擠兌著,老徐寧氏的臉都黑了,「你們寧家今天就是不肯幫忙了?」
「不肯。」寧五姑娘利索地道「今天話既然說開了,我就不給大姑你們留情面了。方才娘親答應讓你們一家暫住,是看著你們一家表現乖順的份上。如今既然你們又打著白吃白喝混地方住的主意,那我們非但不肯讓兩個表哥幹活,還不能讓大姑你們一家借住哩。」
「大伯家的房子本來就這點地方,擠了我們兩家已經轉不開了,實在容不下第三家人了。」
「大姑你們還是另找地方吧。」
「不讓住就算了。」惱羞成怒之下,老徐寧氏氣得扭頭就走,「我還就不信除了你們兩家,天底下還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
老徐寧氏說話時其實是在負氣。
原是想著只要寧家人開口轉圜一下的,她就會主動找台階下的。他們家已經淪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實在容不得任性了。
反正寧老秀才一貫是個和氣體面人,哪怕只為了兩家人間的和氣,怎麼都會假模假樣地開口挽回一下。
但直到最後,老徐寧氏都沒等到寧老秀才的挽留,反而等到寧五姑娘做出的『請』的手勢。
於是他們就真的只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