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形有些怯弱,那書生卻面龐嚴肅,立得背脊筆直,氣勢咄咄逼人,給人一股剛正不阿的感覺。
被點破了身份又提到了夫子,黃守成到底是有些怕了,惡狠狠地威脅了寧五姑娘「下次別讓我看見你。」才灰溜溜地離開了。
誰知剛一轉身,他就一腳踩到了自己圓領袍的衣角,整個人無法控制地往前一撲,摔了個狗啃屎,砸了個滿臉血肉模糊。
人群中登時傳來了悶笑聲。
「噗嗤,這也忒倒霉了——」
「哈哈哈哈,這也忒巧了——」
「這不是活該了嗎——」
……
黃守成是個心性暴躁之人,登時羞紅了臉,當即還要和周圍偷笑的人理論,被他身邊的瘦弱書生給硬生生地用袖子遮著臉拽走了。
此時方才說話的書生才走了過來,對寧五姑娘深深一緝道「同年言語不當,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莫怪。」
對於這位方才的仗義執言,寧五姑娘還是頗為喜歡的,於是也恭敬回了禮,說了聲「多謝。」
那書生此時才露出些許羞赧道「小生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願姑娘允許。」
寧五姑娘挑起了眉。
那書生指著寧五姑娘手中的小報,羞怯地開口道「因這份小報上有小生十分喜歡的人的消息,還望姑娘能將小報借小生借閱一二。放心,我願意給錢的。」
「原來是這事啊。」寧五姑娘利索地將小報遞給了那書生道,「不用錢,你看就是了唄。」
那書生當即如獲至寶,將小報翻到了第二頁,下方用豆腐塊大小的字寫著三個消息——『官銀丟失案遲遲不破,通判著急官家震怒』『長公主擬一擲百萬,為幼女慶六歲生日』『江中路州學每月考核排行公布,周通判大人弟子名列第一』。
看見第三條消息時,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太好了,寧兄仍高居州學考核榜首。」
寧五姑娘聞言挑了一下眉,笑眯眯地湊了過去,問道「你喜歡寧季?」
「寧兄博學多才,昔日所作文章皆厚實有理,絕非大部分書生般空而論道。」那書生用力點頭道,「我很喜歡他。只可惜上次院試我未能考中。但三年後我一定會考入州學,與寧兄一齊讀書的。」
寧五姑娘拍了拍他肩膀道「很好,那我現在也很喜歡你了。」
猝不及防聽見了這句話,那書生一下子脖子都通紅了,忙偏過了頭道「姑、姑娘,這話可不能輕說。」
噗嗤一下笑了,寧五姑娘將小報往肩膀下一折,對那書生揮了揮手道「行了,和你開玩笑的呢,這麼當真作什麼。我走了。」
說著她牽著蜜寶的手,大踏步地離開了。
只剩下書生在原地痴痴地望著她的背影,半晌都未能回過神來「不知哪兒來的如斯佳人,竟如此颯爽。」
……
又在大相國寺逛了一圈,買了一些過冬需要的棉花布料與涼菜攤子要用的瓶瓶罐罐和家具後,一家人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當然在此之前,寧五姑娘還要『相親』。
順著黃大娘子給的地址,寧五姑娘尋到了汴京城西城一處二進小院門口,搖動著門環,敲響了小院的門。
「有人在嗎?」
門內響起了趿拉的腳步聲。
不多時就有人匆匆拉開了門,朝寧五姑娘露出歉意地笑容「抱歉,來晚了,請問你找……姑娘是你啊!」
寧五姑娘也是一愣「怎麼是你?」
只見開門的竟然是方才在大相國寺遇見的剛正書生。
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寧五姑娘忙道,「我找黃守翰,請問你認得他媽?」
「你找黃弟啊?」那書生反應了過來,忙朝門裡喊了一聲道,「黃弟,外頭有人尋你。」
不多時一個書生過來了。
好巧不巧,竟是上午跟在黃守成身旁,被黃守成喚作『族弟』呼來喝去的瘦弱書生。
寧五姑娘不著痕跡皺了皺眉頭。
黃理正在小嶺村數十年,可未曾聽說與黃地主家有什麼關係。怎麼黃地主的堂侄竟成了黃守成的族弟了?
經過秋收那日的刁難,黃地主與寧家已成了生死仇敵了。
若黃守涵真與黃家交好的話,哪怕他人品秉性再出色,寧五姑娘也斷不會多看一眼。
更何況只看上午這人畏畏縮縮地躲在黃守成身後的表現,寧五姑娘就十分地瞧不上。
黃守涵看見寧五姑娘,也登時蹙起了眉頭,聲音略帶驚慌道「我們的事上午不是已經解決了嗎?你怎麼又跟過來了?」
寧五姑娘並未表露出意外,將手中行李遞給了黃守涵道,「放心,我不是來特地找你們尋仇的。天氣漸冷了,學堂暖氣不足,這是你堂嬸托我們給你帶的行李。」
「我堂嬸?」
「小嶺村黃理正家的大娘子。」
聽寧五姑娘叫對了黃大娘子身份,黃守涵面龐這才和緩了不少,言語間又有了幾分羞慚「原來是臨縣老鄉,多謝姑娘跑這一趟了。」
然後他又羞紅了臉,為上午的事道起了歉「姑娘,大相國寺的事對不住,我那族兄行事素來不講究,要是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咄咄海涵。」
寧五姑娘笑了一聲道「都是鄉里鄉親的,不必如此客氣。」
她說完就要走。
突然扭頭看了眼門口呆立的另一名書生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靦腆書生猝不及防被問及,面龐又匆忙飄上了紅霞,結結巴巴地道「我叫謝無邪,與姑娘也是同鄉,是臨縣人。在白鷺書院上過學,今年十五歲,家裡還有三口人……」
見對方要報戶口般將自己生平道出,寧五姑娘一時哭笑不得,忙擺了擺手叫停。
「行了行了,我就問你個姓名,怎麼還交代這麼多了。」
「謝無邪是嗎?」
「我記住了。我叫寧淑華,希望有緣下次再見。」
然後她朝謝無邪擺了擺手,大步走向了寧程氏和寧蜜寶。
原地徒留謝無邪痴痴地凝視著她的背影,喃喃自語著道「……淑人君子,其儀一兮;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寧淑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