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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從岳錦樓回來後,顧微涼不知何時將那日做魚的廚子給帶了回來,換成了顧家的掌廚,做的一手好菜,特別合周沅的口味,尤其是那道鱈魚豆腐,滑嫩可口。
是以今日哪怕周沅興致不高,也還是多用了幾道菜,在旁人看起來是胃口很好的樣子。
周沅吃飽饜足,銀筷啪嗒一聲落下,懶懶的靠在椅背上。
秋嬋笑著用帕子給她擦手:「拖了黃師傅的福,姑娘這麼吃下去,小臉兒定要更圓一些。」
可哪怕周沅這一頓午膳吃的不急不慢,也沒等到顧微涼回來。
好在沒等他,不然豈不是要餓肚子了,周沅這樣想。
「姑娘可要去園子裡坐坐,春日已至,花兒都開了呢。」秋嬋看出了周沅興致不高,特意柔聲說道。
誰知周沅卻搖搖頭,想了會兒又吩咐她:「你去將帳簿拿來我瞧瞧,還有近日府里可有生什麼事兒?」
秋嬋眉頭一挑,慢了半拍:「府中…倒是沒什麼大事兒,就是老夫人病了,聽說病了有一陣,岳大夫日日都去看診開藥,調理幾日應當就好了。」
其實這事顧大人已經知曉,但練他都未表明什麼,丫鬟們也就不敢拿這凹糟事兒給姑娘添堵。
周沅扶著桌沿起來,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慢吞吞問:「怎麼就病了。」
「奴婢也不知,但臨安堂那位王媽媽私下說,老夫人自打那日從沁雪苑回去身子便不大好,說是被氣的,那王媽媽的嘴可真該好好教訓。」秋嬋擰了下眉頭。
周沅撐著下巴坐在靠著荷池的石凳上,仔細想了想,那日和孫氏說話的是顧微涼,就算是氣病了,那也是顧微涼乾的呀。
秋嬋見她皺了眉頭,忙走進一步道:「姑娘別為這些不值當的瑣事操心了,奴婢去拿帳本來。」
姑娘翻一翻,應當就會困了。
秋嬋說的對,周沅翻了幾頁帳簿便撐不開眼睛,揉著搓著,勉勉強強又多翻了幾頁。
自打顧儷被關進暖春閣,孫氏又病了之後,府里的開支少了一大筆。
周沅睏倦的捂著嘴打了個呵欠,一手撐在下巴上,一手壓在帳簿上,腦袋朝荷池的方向歪著,輕輕閉了眼想歇息一會兒,便沉沉的睡下了。
秋嬋也不敢擾了她,忙給一旁澆花掃地的丫鬟們使了個眼色,將她們給趕走了。
春日暖光撒下來,整個園子無人走動,唯有假山下泉水潺潺,偶爾荷池裡幾隻錦鯉翻身躍起,便只剩周沅細微的呼吸聲。
秋嬋在後頭筆挺的站著,瞧著姑娘不知什麼時候自個兒調整了睡姿,一半側臉壓在帳簿上,兩手交握垂放至膝上。
周沅是被眼前漸暗的光線給吵醒的,她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原本暖和的日光已盡數不見,暖黃色光線透過銀信樹影影錯錯落在桌上地上。
帳簿被她睡的皺巴巴,周沅伸手壓了兩下。
秋嬋給她倒了水,周沅潤濕了嗓子,下意識便問:「他回來了麼?」
「顧大人?還沒呢,瞧這都快到晚膳的時辰,許是也不回來了。」
周沅抿抿嘴沒說話,一臉剛睡醒的茫然,緩了好一會兒方才應了聲:「哦。」
秋嬋摸了摸自家姑娘的髮髻:「姑娘是惦記顧大人了?」
周沅頓了一下,緩緩搖頭:「沒有。」
秋嬋一笑,並未說破,只柔聲勸她:「奴婢今日瞧見鄭凜,看他也神色匆匆的,許是有什麼要緊公務要辦,何況奴婢聽吳媽媽說顧大人平日忙起來,幾天都見不到人影,姑娘要多多體諒才是。」
周沅拽著帕子,片刻點了點頭。
最後果然如秋嬋所說,顧微涼忙起來是見不著人影的,一直到亥時末,周沅快睡下了,也沒見外頭有半點動靜。
她今日也就一早醒來見了他,還因為蘅宜的事兒替他打發了三哥哥。
周沅跪坐在被褥上,溫吞吞的挪著身子,將自己整個人窩了進去。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裡睡夠了,她這會兒半點都不覺得困,一雙大眼睛盯著床頂,一下一下眨著。
忽然外頭腳步聲漸近,周沅放在肚子上的手挪了半寸,就聽到顧微涼站在門外,好像是在同鄭凜說話。
約莫是在談論政務,她隱隱約約聽到兵權,軍中還有燕家,隨後雕花門扇被推開一半,顧微涼正要進門,想起什麼回頭又問:「綠釉巷如何了?」
周沅聽到鄭凜回應說:「公子放心,蘅宜姑娘身邊都是謹慎小心的人,嘴也嚴,不會四處亂說。」
似是顧慮著裡頭的人,顧微涼極低的應了聲,隨後進了屋裡,合上了門。
珠簾被挑起又落下,剎時發出一陣脆響,顧微涼腳步一頓,刻意放慢了些。
屋裡點著安神香,和著周沅身上用的香粉,味道出奇的好聞。
顧微涼繃了一整日的眉頭緩緩柔和下來,一邊捏著眉心一邊往床榻上走,這個時辰姑娘早該睡下了。
他也沒多想,挑開床幔看了一眼,冷不丁撞上周沅那雙過於清醒的眸子,身形一頓,訝然一瞬:「怎麼沒睡?」
周沅看到他面色疲憊,保持著端端正正躺著的姿勢,一動不動,抿了下嘴:「不困。」
顧微涼多瞧了她一眼,等他再要說話時周沅一下閉上眼。
「……」
顧微涼顯然不知自己哪裡惹的這姑娘不高興,面色平靜的坐著瞧了好一會兒,床榻忽然輕彈了一下,顧微涼起身兀自倒了杯水。
周沅趁機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兩手交疊壓在側臉下。
不多久,梨木架子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顧微涼脫下衣袍,換了寢衣,周沅正緊緊閉著眼,忽然就感覺床榻餡下去一塊。
被褥一角被掀起,還不等冷風灌進來,一具身子已經結結實實擋在她身側。
腰間橫上了一隻手,周沅頓了一下,伸手就將那隻手推開:「你別靠我這麼近。」
顧微涼眉頭一挑,竟然難得的猜不出她的心思,只得好生好氣問:「為什麼?」
周沅一噎,背對著他重重咬了下唇:「自己想。」
身後的男人結結實實的一愣,盯著姑娘露出來的小半截白皙的脖頸,過了好半響,直接伸手穿過她腰下將人翻了過來。
「是我今日回府晚了?」
周沅不吭聲也不看他,目光越過顧微涼落在飄動的床幔上。
「是我沒有差人回府知會一聲?你等我了是不是,以後我會記得差人回府。」他捏了下姑娘的食指,認錯的態度可以說是很誠懇。
顧微涼忙起來的時候甚至是日夜顛倒,從前屋子裡沒人,他慣來沒有跟誰報備行程的習慣。
然而即便他這麼說,周沅還是一動不動的不看他。
男人不由蹙了下眉,實在也想不出還有哪些錯處:「還有什麼,你跟我說,我改。」
周沅咬著牙關,下頜緊繃著,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
果然她慢慢將目光移到顧微涼身上,冷不丁鬆了口,聲音很小:「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
顧微涼腦仁一疼,真的拿她沒辦法。
「真不說?」他捏了下姑娘的下巴,力道不算小,試圖逼著周沅松嘴。
周沅緊緊咬著牙,沒有半點鬆口的跡象,兩隻手抓著顧微涼的手腕就要扯開他。
兩個人較著勁,一個不鬆手,一個用力拉扯,可周沅的力道哪裡比得上顧微涼,一番掙扎之後累的縮回手,在顧微涼注視下眼眶一寸寸發紅。
顧微涼一怔,默了半響:「你不說,便只能憋在心裡,自己難受。」
他慢慢鬆了手,周沅那聲含在喉嚨里的哽咽溢出聲,她緊緊拽著被褥,過了好半響才開口:「蘅宜是三哥哥的心上人,我應該幫她。」
顧微涼盯著她:「你是在幫她。」
「不是。」小姑娘抬眸反駁:「是你在照顧她,在岳錦樓的時候,是你留下她,也是你親口吩咐鄭凜安置她,照顧她。」
顧微涼默了好半響:「周沅,她可能是——」
「可能是燕將軍的親女兒,皇后的親妹妹,我不知道你要用蘅宜做什麼,但是她大著肚子,七個多月的身孕,眼看就要生了,你卻將她安置在顧家名下的宅子裡。」
周沅沒繼續說,但也足以讓顧微涼知道她的意思。
而周沅有這個心思,他確實略有驚訝,小姑娘向來不會操心事兒,沒想到這回心會這麼細。
他神色凝重道:「你放心,綠釉巷的人嘴嚴,不會傳出去,不會讓人誤會,我都吩咐好了。」
周沅靜靜的看了他一眼:「吳媽媽會誤會,綠釉巷的下人也會誤會。」
顧微涼微微一頓,一時沒接上周沅的話。
周沅撐著床榻坐起來,被褥從她肩上滑落,長發披在單薄的寢衣上:「我出嫁的時候,周家陪嫁了許多莊子和宅子,蘅宜的事本應由我操辦,由我安置,可是你沒有問過我。」
顧微涼眉間沉沉,起身對坐在她身側:「我怕累著你,周沅,你只要在府里吃好喝好,讓人好生伺候著,不用操心別的。」
周沅擰了下眉:「蘅宜出事的時候我就在那兒,你安置她的時候可有想問過我?你沒有,你根本沒想起我,是不是在你眼裡,我就是顧家養的一隻貓,放在後院裡等你回來陪你用膳陪你睡。」
「我沒有。」他下意識反駁。
「你有。」周沅認真道:「二姐夫遇著事兒都會同二姐姐說一聲,爹更是會同娘商量,雖然我不如我娘也不如二姐姐,但我可以學呀,我會很認真學。」
顧微涼抿了抿嘴,他之前是沒有想到小姑娘竟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於他而言,她本就要被藏在後宅,讓人疼著哄著,不該操心那些叫人心煩的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