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芙蕖苑裡,周沅一身暗花雲錦裙站在窗邊,沒穿小襖的脖頸空落落的,寒風吹過來,她也不覺得冷,手裡還握著昨個兒從彭公公那接來的聖旨,目光虛落在幾株黃花上,一動不動,靜的像幅畫似的。

  夏荷與秋嬋在院子裡不放心的看著,姑娘一晚上便沒怎麼睡,翻來覆去的就差把聖旨看出個窟窿來,今早小廚房送來的點心,就連平日裡姑娘最愛吃的那幾樣都沒動幾口。

  就在她們以為姑娘怕不是要這麼站一天時,窗邊的人終於動了動,夏荷立即端上一碗粥過去,她輕聲道:「姑娘,可不能餓著,老爺夫人知道了,指不定怎麼心疼呢。」

  周沅愣了一下,點點頭,示意夏荷將粥擱在桌上。

  夏荷面上露出高興的神色,還沒等她嘴角徹底揚起,忽然房門被推開,轉身一瞧,是周渲。

  周三公子脾氣最是暴躁,此時黑著一張臉走過來,嚇的夏荷往周沅面前擋了擋:「三、三公子怎麼來了?」

  夏荷純粹就是被周渲這臉色嚇著了,周渲再是要發脾氣,那也不會對著周沅,對這個妹妹,周渲和府里其他人一樣,都是疼到骨子裡的。

  周渲的視線錯過夏荷的肩頭落在周沅臉上,才不過短短一日,他平日裡最是明艷動人的幼妹臉色都暗淡了不少,那雙眼睛裡都沒有光了!

  周渲氣不打一處來,只好發泄在下人身上:「你們怎麼照顧的姑娘,我們周家是窮瘋了還是怎麼著,就給姑娘喝粥啊?廚房的都是幹什麼吃的,想挨板子是不是!」

  說來廚房也冤枉,分明是周沅胃口不好這才只做了粥,可這時候夏荷哪敢和周渲頂嘴。

  夏荷抿著唇低頭:「是,奴婢再吩咐廚房重新做。」

  夏荷正抬腳要出去,免得在這兒受三公子的罵,就聽到身後抽噎一聲。

  周沅癟著嘴,眸中含著眼淚,可憐兮兮的,看的周渲心都碎了。

  周渲手忙腳亂的拿帕子給周沅擦眼淚:「誒喲祖宗,別哭啊,要是讓爹娘看見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了,你哥哥我傷還沒好呢!」

  小姑娘抬頭,抽了抽鼻子埋怨道:「你剛才凶什麼,嚇到我了。」

  「……」

  周渲嘆氣:「我的錯我的錯,我下回小聲點行不?」

  周沅借著周渲哭了一通,終於算是將憋了一晚上的鬱氣發泄出來,這才滿心舒暢的將粥給喝了下去。

  默了半響,周渲才說:「你要是不願意嫁,咱們有的是辦法,也不是非嫁不可,那個顧微涼從一個寒門子弟做到內閣首輔,城府定是很深,連爹都鬥不過他,你個小姑娘怎麼斗的過?」

  周渲越說越覺得不能讓周沅嫁給顧微涼,琢磨了一下:「要不我們詐死吧?到時候讓爹給你挑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呆著,過兩年這事過了再將你接回來如何?」

  瞧瞧,這說的是人話嘛?

  周沅鬱悶的瞥了周渲一眼:「你還能再出點好主意麼?」

  周渲訕訕的笑了笑:「反正法子多的是,在你成婚之前我肯定能想到法子,你就等著,反正你要不想嫁,哥哥肯定不讓你嫁!」

  秋嬋小心的在門邊敲了兩下,猶猶豫豫道:「姑娘,顧大人來下聘了,老爺夫人都在前廳。」

  周渲一聽顧大人這三個字就暴躁,被周沅一把拉了回來:「你想做什麼,鬧出事來又要挨爹的板子,我自個兒去瞧瞧。」

  周沅說著便抬腳往外頭去,完全忘了自己剛哭過,這會兒雙眼通紅像只兔子。

  前廳,氣氛僵持的駭人,院子裡的下人一步都不敢走近。

  柳氏扶著怒火衝天的周成祿,拍著他的背順氣,想勸又不知如何勸。

  周成祿動氣是必然的,柳氏心裡也不痛快,可看著顧微涼恭敬的立在堂前,她罵人的話都吐不出來。

  這個孩子曾經也是周成祿的得意門生,常常在周家的書房一呆就一整日,那時柳氏對他也喜歡的緊,若不是周沁早早定了親事,她還想把周沁許給他呢。

  後來只好退一步,周成祿想把府中唯一的庶女許給他,對於顧微涼來說娶誰都一樣,很快便來周家提親了,誰知周江江死活都不願意嫁這種寒門書生,這事便不了了之。

  哪曾想,最後這親事竟落到了周沅頭上,可顧微涼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窮書生。

  堂前的男人面色冷靜,任周成祿罵了許久臉上也未動分毫,實在是將情緒藏的嚴嚴實實的。

  可也正是如此,周成祿心裡更不痛快,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他再清楚不過,圓兒嫁給這種人,將來又會被如何算計!

  周成祿冷呵:「皇上想不出別的法子牽制周家,便想讓你娶了圓兒,我為了圓兒,多少也能收斂,可是這個意思?」

  不是。

  顧微涼眸色微淡,嘴角抿了抿,順著周成祿的話往下說:「老師既然都知道,今日這聘我下或不下,下月初六周沅都得嫁進顧家。」

  門外,周沅垂下眼盯著鞋上的繡花看,不知怎的,昨個兒還滿心的委屈今日卻消了大半。

  其實仔細想想,爹和顧微涼是政見不合,顧微涼卻因一道聖旨不得不娶了政敵的女兒,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

  姑娘長舒了一口氣,罷了罷了。

  她正要進廳里緩和一下僵持的氣氛,恰好和正出來的顧微涼撞上,二人皆是一愣。

  顧微涼神色微變,眉頭擰了一下:「你都聽到了?」

  周沅一下被問住,揪著眉應了一聲。

  顧微涼張了張嘴想解釋,婚姻大事對姑娘家來說再重要不過,若是成了朝堂鬥爭的犧牲品,周家這個嬌氣的小姑娘怕是心裡不痛快。

  可若是說他為了保周家才求皇上賜婚,周家未必會領這個情,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顧微涼將話咽了下去,像是為了讓她心裡能痛快些,又說:「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你在周家怎麼過,在顧家就怎麼過。」

  周沅怔了一下,眉目舒展了些,揚了下眉頭,給自己撐場子說:「能虧待我的人,全京城也沒有一個。」

  顧微涼看她這幅有點緊張又故作鎮定的模樣,不由偏頭笑了笑:「明日要去宮中謝恩,天冷,多穿些。」

  周沅下意識揪了一下自己的小襖,她穿的挺多的,怎麼這人回回就只會叫他多穿些。

  沈嫣走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周沅揪著小襖上系的細繩,男人負手低頭瞧著她,眉宇間似是還有些未散的笑意。

  沈嫣有些看晃了眼,她確實也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瞧見顧微涼,一下頓住腳步,驚訝於有男子能長成這般模樣,劍眉星目,就連鼻樑都像是老天爺精雕細琢出來的。

  她微微紅了眼,走上前去喊了聲:「沈嫣見過顧大人。」

  沈嫣一句話打破了原安靜的氣氛,周沅抬眸瞧過來,霎時皺起了眉頭:「你來做什麼?」

  打小就作對,二人本是兩看相厭,誰知今日沈嫣一改往常,親昵的喊了聲沅妹妹,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我聽說沅妹妹昨個兒接了聖旨後便將自己關在房裡,今早都沒怎麼進食,瞧瞧這眼睛都哭紅了,許是這親事太勉強,我這才想來寬慰寬慰妹妹,你、你是不是嫌我多事呀?」

  周沅聞言,眼睛都瞪圓了,當著顧微涼的面揭她的短,何止是多事,簡直是生事兒!

  顧微涼這才仔細瞧了一眼,果然看見姑娘眼下輕微的泛紅,他抿了抿唇,確實是有些難為她。

  又聽小姑娘滿臉不悅道:「你想怎麼寬慰我呀?那聖旨上寫著周家之女,倒也沒說哪一個,你也算是周家的女兒,怎麼你想替我嫁?」

  被周沅這麼一說,沈嫣面上露出片刻的錯愕,她確實不知聖旨是如何說的,周家如今未嫁出去的姑娘,除了周沅還有她,沈嫣心下忽然心猿意馬起來…

  周沅輕飄飄道:「可惜你都收了陸家的聘禮,想也沒用。」

  沈嫣一滯,下意識慌張的瞧了顧微涼一眼,脫口而出就說:「我、我還沒應,這事是娘做的主…」

  周沅訝然,實在不知道沈嫣能說出這種話,前幾日不知道是誰和陸家燃一起跪在娘面前哭著求著,這臉皮著實讓周沅不敢恭維。

  不過到底沒把沈嫣的話當回事,周沅隨即進了前廳,周成祿還在兀自生著氣,周沅變著法子才將她給逗笑了。

  顧微涼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到裡頭姑娘撒嬌的聲音,唇角一彎,抬腳便要離開。

  「顧、顧大人…」

  沈嫣忽然叫住他。

  顧微涼在朝中任職多年,一眼就看出了沈嫣心下在琢磨什麼。

  他目光落在沈嫣臉上,平靜柔和,並未生出半點不耐煩,就在沈嫣羞紅的低下頭時,男人淡淡道:「皇上賜的,是周沅,也只能是周沅。」

  顧微涼向來溫和有禮,至少旁人看來是這樣的,說話做事都拿捏著分寸,從來沒有半點逾矩。

  哪怕是這句話,也說的叫沈嫣挑不出分毫錯來。

  沈嫣愣了一下,面色一白,對上顧微涼冷淡的眸子,僵硬的揚起嘴角:「那是自然,沅妹妹…真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