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殷念來說,轉世就是等同於『死亡』。
那已經是一個全新的人。
甚至可能不是人。
轉世這東西最為縹緲,它藏在天地規則里,就像是在水裡撈石頭,每一次下撈都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興許是轉世成人,也可能是豬狗,亦或者是山澗的一草一木。
然後在某一次轉世中。
便再沒有了神魂。
對殷念來說,她不在意自己的神魂會不會消散。
她只要過好這轟轟烈烈的一世。
可她依然想要讓芽芽有一個機會。
想給她一個和現在全然不同的人生,可誰又能保證芽芽下一次就會比現在好呢。
便是再好。
也不是芽芽了。
可心不由己,無法如身隨意控。
她想要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即便那只是心中的一份安慰。
很快。
殷念就看見了村子的輪廓。
丁婆也鬆了一口氣。
即便雨聲嘈雜,但殷念還是聽見了歌聲。
「是大巫的歌聲。」
丁婆輕聲說:「挺好的。」
「本來不少人還需要好幾日才能徹底清醒過來。」
「但雨水潔淨,能洗淨他們身上的怨氣。」
殷念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下雨就能一口氣洗乾淨,但這種獨屬於某部分人的天賦能力,有她不明白的地方也很正常。
「走吧。」
丁婆眼中有光彩涌動,殷念在她眼底看見了一絲自豪的神情,連帶著那張老樹皮一樣的臉都變得生動起來。
「你來到這裡,也是緣分。」
「我們被母樹保護,圈落在這裡,外面的人都不曾知道我們的存在。」
「也不曾見過引渡。」
殷念笑了笑,看著那村莊上空出現的星星點點光芒,這光芒越來越多,將周圍漆黑一片的老林都照的亮亮堂堂,「是我的福氣。」
「哼。」丁婆冷哼了一聲,「當然是你的福氣。」
殷念來到了村子裡。
她現在也明白為什麼那些冤魂出來的時候,大家都不能出來了。
就像是丁婆所說的。
生死有別。
生人,死魂,最好是不要有一點點糾纏,這樣才能讓他們痛快的離開。
丁婆冷著臉站在角落。
死魂們都不怎麼喜歡她。
尤其是她經常會呵斥一些年紀小的死魂,不讓他們靠近生人,甚至嚴重點會直接上手摔打。
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們更討厭這村子和村子裡的人。
討厭了。
才會快點走。
祖祖輩輩都是這樣教的。
殷念就站在她的身邊。
按理來說。
也會連帶著被討厭的。
可這一次卻沒有。
殷念一到這裡。
那些正被雨水沖刷的冤魂們便齊齊扭過頭來。
他們身上,臉上的傷口已經好全了。
眼神不像一開始那般迷茫。
反倒是透著一股子熱切。
那是鮮少在冤魂臉上會出現的生動神情。
旁邊的丁婆心跳都漏了一拍。
正驚疑著。
一道嫩生生的聲音就在人群中央響起來。
帶著絕對肯定的口吻,驕傲地說:「看吧!」
「我就說她是殷念!」
「我最愛她。」
「就算是她變成別的樣子,我也能認出來!」
騎在自家爹爹肩膀上的小丫頭是人群中最高的存在。
她滿眼熱切的看著殷念,不只自己認出來了,還要帶著所有人一塊兒認,眼中沒有一絲陰霾。
卻叫旁邊的丁婆心驚肉跳。
她拿著拐杖的手都隱隱顫抖。
「她,她怎麼會……」
可那小姑娘根本感覺不到丁婆激盪的情緒,只一個勁兒的衝到了殷念面前。
小姑娘興奮的繞著殷念轉了好幾圈。
「對沒錯!」
「就是你呀,是你呀。」
她根本沒有控制自己的嗓門。
以至於其他的殘魂都聽見了。
如果說這個村子裡的消息很閉塞,這裡的孩子們和年輕人還不知道誰是殷念的話。
那他們可都是外面來的人。
也沒有像丁婆這樣的人來刻意讓他們和母樹領地保持距離。
他們自然是知道殷念的。
殷念這兩個字,已經代表了很多東西。
他們興奮的涌了過來。
甚至激動的將丁婆給擠開了。
「你真的是殷念嗎?」
「你為什麼變得這么小了?」
「母樹還好嗎?我們死的時候,母樹好像還沒有醒。」
「看著確實是很像殷念呢,就是縮小了不少,是貪喰皇把你害成這樣的嗎?」
「該死的貪喰皇,該死的蟲族!」
他們的情緒激動起來的時候。
身上好像也要隱隱出現黑霧。
看的丁婆再一次心驚,可好在雨勢還是很大,將他們身上剛冒出來的黑霧瞬間砸滅。
這才讓丁婆鬆了一口氣。
可她不能縱容這些人這樣下去。
他們越是流連人世,就越容易墮落和迷失。
丁婆下意識的要抬起了自己的拐杖,她的拐杖是特製的,抽在魂魄身上,會讓他們感受到疼痛。
而那些用鈴鐺捆束的紅繩也是一樣的。
這都是他們這一族引渡的特殊法器。
任何人都做不到,唯有他們這一族用鮮血澆灌才能製成。
此時,殷念已經看見周圍的屋子窗口。
也已經站滿了人。
他們各個手上都拿著那鈴鐺紅繩。
鈴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外面的殘魂還在興高采烈,可他們臉上卻已經愁雲密布,單方面緊繃的氣氛開始蠶食整個空間。
可就在丁婆的拐杖已經高高的揚起來,正準備對著最開始發現殷念身份的那個小丫頭敲下去的時候。
那拐杖卻被一隻手穩穩攔住了。
丁婆勃然大怒。
發現身後站著的竟然是少年元辛碎。
大雨平等的砸在每個人的頭頂,讓他們的頭髮緊緊貼著頭皮,衣服也狼狽不堪。
公平公正。
可當她看見元辛碎的時候,卻也覺得大雨偏心。
不僅沒有讓少年看起來狼狽醜陋。
反倒是因為雨水的沖刷,衣服緊貼身形更加勾勒出他清瘦的腰身和完美的身體比例。
如同正在蓬勃生長的一顆青珠,霜雪雨露落在那翠綠的葉片上,也只多了一份冰冷的美色。
元辛碎牢牢握住了她的拐杖。
「你想阻攔我。」丁婆是整個村子裡。
最堅守老派規則的人。
誰想要改變。
她就對誰翻臉。
可下一刻,聲音卻從她背後出來。
「不是睡睡。」殷念摁住了那興奮的轉圈的小姑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