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愣住了。
程糖糖?
她好像……知道那光影是誰了。
殷念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一個不大也不小的糖鋪子,雖然門關的緊緊的,但連木門木窗都像是常奶奶浸泡在糖漿中,只要風一吹,就帶出一陣陣的甜香來。
一個戴著金冠,相貌平平的少年,就站在這糖鋪子前。
在太陽都沒有完全升起的大早上,一聲接著一聲的喊:「糖糖~」
「程糖糖~」
他仿佛叫不厭這名字一般。
一聲比一聲高。
終於。
糖鋪子的二層打開了窗戶。
面色紅潤,活像是一顆鮮嫩蜜桃一樣的南卉出現在了殷念眼前,比殷念之前看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鮮活。
那是程糖糖。
臉頰上還帶著有些鼓起來的小肉,少女眉眼有嗔怒,有欣喜,還有幾分害羞,她匆忙穿好的衣裙上還帶著鼓鼓囊囊的褶皺,隨著她帶著小小雀躍動作而跟著晃蕩搖擺。
「別叫啦!」
「叫的我頭痛!」
「向光景,你是不是有病啊!」
「太陽都沒升起來你就來了!信不信我不做你的生意了!」
程糖糖話說這樣說。
可扎頭髮撩衣袖的動作卻十分利落,她發梢上的珠串折射著漂亮的光芒,是一串深紅色的石榴石珠串,從她下來之後,少年就一直盯著她腦袋上的珠串,見她戴著了,少年的臉上也露出一抹和珠串相同的深紅色。
都不用猜就能看出這珠串是誰送的。
她快速的收拾好自己。
剛露出一點的朝陽散開細密綿長的陽光,不刺眼又柔和,落了一點在她的頭頂,隨著她腳步輕盈,帶著小跑下樓的姿勢。
那光影照出的微塵,也跟著一跳一跳。
她嘴上抱怨。
可一路小跑,卻開心的踮起腳尖,任憑誰都能看出少女此刻心情極好。
嘭的一聲。
店門被打開。
程糖糖叉腰站在門口。
她比殷念印象里的還要圓潤的多。
倒不是胖。
而是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才會有的那種富態可愛,兩頰帶著點小鼓,和殷念慣有記憶里的枯瘦以及永遠沒有生機的眼睛大相逕庭。
看得出這是個沒有任何煩惱的小姑娘。
父母疼愛,不缺吃穿。
興許。
還找著了自己的心上人,正為此日日雀躍,甜如蜜糖。
「你知道的,我起得早,訓練的也早。」少年臉上飛快的再度湧起紅霞。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程糖糖一邊給他包今日的蜜糖糕。
一邊皺著鼻子小聲抱怨說:「你說你在景家是不是?」
她皺鼻子的動作也很可愛。
「嗯,我算是外門弟子。」向光景低著頭,不敢看程糖糖的眼睛。
少年還不擅長說謊,至少殷念一眼就看出這傢伙是在說謊了。
奈何面前的小姑娘確實很好糊弄。
程糖糖又『哼哼』了兩聲,「景家這麼過分的嗎?總是這樣,之前也總是匆匆忙忙就將你們這些外門弟子召回去。」
「這麼早就將你們抓起來訓練了!」
「聽說現在帶領景家弟子訓練的是景家那個景光相啊。」
小姑娘一邊說,一邊去看少年眼下的青黑,哪怕少年在來的時候。
已經好好的收拾過了自己。
可那青黑還是遮不住。
「我討厭景光相!」她忍不住說,一邊說,一邊往袋子裡多放了好幾塊蜜糖糕。
少年頓時急了。
兩隻手在初晨的陽光里搖擺,忙的像是一隻不知道將自己的爪往哪裡放的大螃蟹。
「你,你別討厭他。」
「景光相其實也不錯。」
「你不覺得他很努力嗎?人,人也挺好看的?」少年臉越來越紅,急的抓耳撓腮,「也沒有那麼差勁吧?你見過他嗎?」
小姑娘將糖糕拋給他。
嬌嬌俏俏的白了他一眼。
「見過啊!」
「怎麼沒見過!」
「景家那麼大的家族,景家公子生下來就註定是景家的繼承人,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少女不想說別人。
她的視線都停留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她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
意有所指一般小聲說:「至於長得好不好看,我就不喜歡長得好看的!」
說著還看了面前模樣平平的少年一眼。
可少年卻頓時嚇白了臉,「啊?啊?」
他結巴了,像個傻子般的重複,「你,你不喜歡長得好看的?」
「那,那長得好看這他也不能自己做主吧……」
景光相啊。
殷念看著年少的景光相和同樣年少的程糖糖。
大概是因為,這就是景光相自己的記憶。
比她之前在任何一個人的記憶里看見的,都要更加深刻,在景光相記憶里的程糖糖,漂亮的整個人都仿佛在發光。
好看到令殷念控制不住的覺得鼻酸。
「你為什麼總在這裡提你們景家少爺的事情!」
但很顯然,程糖糖不吃這一套。
甚至因為景光相頻頻提起『她不認識的人』而生氣了。
「你就是為了替你們少爺說好話才這麼早把我叫起來的嗎?」
「不,不是。」景光相這說不出話的結巴樣。
讓殷念都忍不住扶額。
她喃喃:「對比起來,我們睡睡第一次見我的時候,表現的真的太優秀了。」
天宮裡的崽子們:「???」有嗎?
「是因為我要走了。」
「去前線。」
好在今天日子特殊。
所以即便再結巴再丟人,景光相都一定要將事情都說完才走。
程糖糖本就不怎麼生氣,都是裝出來的。
聽見這話,臉上的紅潤頓時消退了,露出了無措的神情,「你不是只是一個小弟子嗎?」
「聽說這一次的圍剿,動作很大啊。」
「你為什麼要去?」
程糖糖兩隻手抓著自己的圍裙,圍裙上還濺著幾滴糖汁,被她兩隻手不自覺的用力揉搓。
「你實力又沒有那麼強。」
「這種事情,不應該是讓更厲害的人去嗎?」
景光相的聲音也低沉下來,「那我也得去。」
「其實我也挺厲害的。」
話才說完。
腦袋上就挨了幾顆糖球。
紅的黑的白的都有。
雨點一樣砸過來。
程糖糖手上捏著糖球,像是氣不過,又狠狠往他眉心上砸了一顆。
氣鼓鼓道:「你厲害個屁!」
說完這話,就『嘭』的一聲關上了店門。
景光相的肩膀迅速塌了下來,但還是對著關上的店門,大聲喊:「程糖糖,你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他臉紅了紅,回來幹什麼呢?
回來了,就證明他和林梟將那些根里壞死的傢伙圍剿成功了。
他守住了景家的榮耀。
也能大膽的向自己心愛的姑娘表明心意。
可若是他沒成功呢?
說不定。
程糖糖就會變成那些仇家發泄的目標,程糖糖家裡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別說是那些世家大族,便是普通小家族,也能將程糖糖家翻手摁死。
反倒是和他沒有關係的話,誰都不會在意程糖糖,反倒是更安全。
他不敢給出承諾。
於是只能窩窩囊囊地說:「等我回來,我再試吃你的新糖。」
裡頭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原來程糖糖沒走,她還貼在門上聽著,只是聽著這話忍不住氣的踹了門一腳。
殷念發現了。
在林梟的記憶中。
程糖糖似乎總在笑,對著景光相笑。
可在景光相的記憶中,程糖糖不是在生氣就是在生氣的路上。
「你說我這麼說是對的嗎?」景光相難受的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身後。
身後一棵大樹陰影下。
林梟面無表情的靠著樹幹站著,視線沒有看向這邊。
但殷念知道。
他絕對是看了的。
只是在景光相轉過身的時候移開了而已。
殷念咂舌嫌棄:「這老東西還擱這兒裝毫不關心呢?呵呵,心裡快酸死了吧?一天天的跟陰溝里的一條蛆一樣悄悄偷看別人!」
天宮裡的幾個崽子大力點頭表示贊同。
這老東西不管是在自己的記憶里,還是別人的記憶里,都真是夠討人厭的。
這時候的林梟看面容也還是年輕的。
但殷念卻覺得,他看上去遠不如自己記憶里的神采飛揚。
反倒是有些陰鬱。
不像是和景光相還有程糖糖是同齡的少年。
「你做的很對。」林梟開口,趁著開口的機會,才光明正大的看了一眼程家的鋪子,「不打擾她才是最好的。」
這話直接讓天宮裡的小傢伙們炸開了鍋。
辣辣:「不打擾誰!是他自己也喜歡程糖糖,巴不得景光相到死都不被自己的心上人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吧?」
蝸蝸:「確實,看來他年少時就已經比別人有多幾倍的心思。」
百變冷哼:「心思多沒關係,只怕這心思是不能曬在陽光下的。」
不過蝸蝸皺著眉頭:「景光相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們主人。」
「該不會是想讓主人看他們三人的愛情故事的吧?」
「這不符合常理啊。」
倒不是說這不值得一看,主要是這算是私事吧?
如果費勁巴拉的將主人叫到這裡來卻只是為了讓主人看這個的,這根本說不通,畢竟這些事情問南卉都能知道。
殷念卻說:「不著急。」
「他等待了這麼久才等到這個機會。」
「我多看一些內容又有何妨。」
「南卉也幫了我很多。」
「如果我回去了,將這些記憶重現給她看,想必她會高興的。」
日子太苦了。
大家都是從那萬般不如意的生活里,好不容易摳出點糖來,反覆品嘗著這樣撐下來的。
面前記憶的場景變換。
殷念看見了景光相和林梟兩人。
確實在努力的根治這些世家。
這一次母樹也是下了決心,也不打算給他們反思亦或者是改正的機會了。
只要抓到了證據的。
全部處死。
大概是她也意識到如果沒有強硬的手腕,是不能在亂世之中治理好一方領地的。
「這些記憶我們是不是在林梟死前的記憶碎片裡也看見過?」辣辣撓著頭問。
她皺起眉頭,「但是我總覺得不一樣。」
「明明事情都是差不多的。」
「哪裡不一樣呢。」
辣辣喃喃自語。
直到聽見旁邊的蝸蝸輕聲提醒了一句:「是神情不一樣,你看他的神情。」
殷念早就注意到了。
在林梟的記憶里,因為看見的都是景光相和別人。
目光的聚集點也在別人身上。
當然。
那畜生也不老實,篡改記憶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他在殷念這裡是半點都不值得信任的。
太陽西沉,已經接近於昏黑的天際一角,林梟腳下踩著一個家族的族長。
他仰著臉。
鮮血順著他的臉滑落下去。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那雙總是死氣沉沉的眼睛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整個人都透出鮮活又愉悅的感覺。
「好歹是殺了這麼多人,你就不能嚴肅點?」
景光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兩隻手上也都是血。
跟著他們一起來的將士們同樣,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打濕了。
「為什麼我要嚴肅?」
「我們可是在做好事。」
林梟露出一個笑容,「我不像你,殺了人之後再來懺悔。」
殷念挑眉。
在林梟的記憶里,他們兩個可是很少有口角之爭的呢,關係好的根本不像話。
還是後面混沌藤挑起的事情,才讓兩人徹底反目成仇。
可現在看來。
並不是。
她就說呢,再好的朋友怎麼可能相處的那麼客氣。
看看阮傾妘。
任何時候,想踢她就踢她了。
再看看周少玉。
什麼時候想揍他就揍他了。
就算是睡睡,她和睡睡還有拌嘴的時候,睡睡也還有對著她生悶氣的時候。
那時候她看見那些記憶碎片就覺得不舒服。
甚至第一時間選擇懷疑,大概就是因為這些細節總有種空洞的完美感。
可生活是不可能完美的。
景光相皺著眉頭。
他眼神直直的看著林梟,「你真的是因為剷除了敗類覺得開心嗎?」
「如果是這個,我倒是覺得沒什麼。」
「只是我覺得。」
「林梟,你怎麼像是報仇了才開心呢?」
景光相指向地上那些躺著的屍身。
他手下的都是一擊斃命。
而林梟手下的,則沒有一塊好肉。
「一次兩次便罷了,怎麼你最近次次都這樣?」
「你現在是以折磨他們為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