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隨著這女人這句話的出現。
殷念看見周圍數十個身影慢慢浮現。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還有以獸形出現的。
殷念定定的看了他們一會兒。
才宛若感慨般說:「果然,神有萬形。」
「哼!」被叫作阿狸的神直接一個健步衝過來,掛在了殷念的脖子上。
「來,你抱著我!」
她的個頭和小崽子們剛開始化成人形的時候差不多。
玉雪可愛。
殷念下意識的用手拖住了她。
白袍男子見狀笑了笑說:「阿狸還在的時候,是子民們都非常和平,沒有戰爭的時候。」
「阿狸不善戰,但是在生活一類特別拿手,只要她在的地方,必定風調雨順。」
殷念是知道的。
法則萬象。
不是所有的法則都是戰鬥型法則。
亦有生活類的法則,比如是適合務農的。
還有用於海域的。
讓魚兒茂盛生長的法則。
讓菜苗不受蟲害的法則。
母樹就非常不精通這種法則。
畢竟母樹是戰鬥狂人。
而作為母樹調教出來的同為戰鬥狂人的殷念。
她自然也非常不擅長這些法則。
「阿狸接替我,成為新神之後,因為她總能給大家帶來豐收,所以幾乎每個地域的子民都非常喜歡她。」白袍男人接著解釋,「這才讓阿狸一直保持了孩子心性。」
神成長的代價和普通人不一樣。
它們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自然成長。
看芽芽就知道了。
殷念低頭看著阿狸。
阿狸白裡透紅的臉蛋看起來肉乎乎的。
手腳也都是肉。
眉眼之中沒有半點愁緒。
看得出。
她擔任神的期間。
恐怕最大的煩惱就是『東家的阿婆為什麼和西家的阿叔』打起來了這類煩惱。
或者『今日我庇佑下的白菜怎麼還長了蟲子?這蟲子好大的膽子』這類煩惱。
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半分生活帶來的傷痕。
同樣是神。
也有幸運和不幸之說吧。
殷念下意識撫上了手腕上的花苞。
阿狸不明白殷念眼中那複雜的情緒。
她是神嘛,從小到大都過的很幸福的神,從出生到死亡都沒有吃過一點苦的神。
所以才能在這裡得到安息。
「小念。」阿狸理所當然的拍拍殷念的肩膀,作為在這裡年紀最小的神,她對於終於來了一個『更小的殷念』這件事情頗為興奮,試圖擺出大姐姐的架勢,「既然你已經來了這裡。」
「那證明是不是蟲族已經被你殺乾淨了呀。」
「母樹成功了是不是?」
「那個丟我們神臉的墮神也在時空中被絞殺了是不是?」
她的問題連珠炮彈一樣殺來。
殷念思考了一會兒,點頭:「算是完成了一半吧。」
「一,一半?」阿狸下意識撓了撓頭。
求助般看向周圍的諸神。
但好在,很快她就自己做了決定。
「那一半也行!」
「是小母樹讓你過來這裡的嗎?我們可等了你好久啊。」
殷念皺起眉頭,「不,她沒有讓我過來。」
「啊?」阿狸眼睛瞪的遠遠的,「她沒有讓你過來?」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你知道來這裡要做什麼嗎?」
殷念也被她問的頗為疑惑。
阿狸卻已經迫不及待的說:「我們大家都同意了!我還以為你是為著這事來的呢!」
「同意什麼?」殷念問。
「當然是同意你成神啦!」
「母樹舉薦了你!」
「但是天地核心那個老太婆不同意!」
「所以我們商量過了。」
她一隻手搭在殷念的肩膀上。
眼睛突然變成純白色。
「諸神舉薦。」
「助你成神。」
阿狸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見殷念臉上並沒有出現笑容,有些詫異的歪著頭,不解地問:「你不開心嗎?」
殷念沒有回答,反倒是一隻手壓著那有些綻放的花苞,反問:「你呢?」
「你覺得當神好嗎?」
阿狸揚起腦袋,「當然好啊,如果你是神的話,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是嗎?」殷念笑了笑。
白袍男人走上前來將阿狸從殷念身上拉走了。
「阿狸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炫耀什麼的。」他替阿狸解釋。
而阿狸被男人拽在身後。
看著周圍眾神們不贊同的神色,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事情。
阿狸的兩隻手頓時就有些尷尬的絞在了一起。
她後知後覺,想到了現在母樹生存的環境,以及殷念手腕上的……
無意識的,在很辛苦的人面前散發出幸福感,有的時候也是一種殘忍。
「對不起……」
「道什麼歉。」殷念卻反倒是笑了,「母樹過的不好,是人族和蟲族的錯,和你們神族沒有任何關係。」
殷念擺擺手,是真的沒往心裡去。
她總不至於因為這個怨恨阿狸。
如果人族沒有內鬥,早就已經收拾掉蟲族了。
如果蟲族不被混沌藤蠱惑,就不會誕生這麼多的悲劇。
他們這些住民才是源頭。
只是看見阿狸這麼幸福的時候。
她總歸是羨慕的。
如果母樹能這麼幸福就好了。
如果芽芽能一直到離開都保持這一份天真就好了。
「我能看看你們的墓地嗎?」殷念主動問。
白袍男子微愣,反應過來後點頭:「當然。」
「在這邊。」
他們的墓地上有許多飛舞的蝴蝶。
滿地的鮮花燦爛。
「這裡的世界並不是真實世界,是我們內心愿望的體現。」男人一邊說,一邊指向旁邊一些造型各異的地方,「你看,那邊有很大的稻田和果園,那是阿狸的。」
「這邊蝶園,是我的。」
「那邊看著連綿無盡的海,是……」
他將周圍能看見的位置都介紹了一遍。
最後才嘆息了一聲,似是遺憾,又像是感慨般道:「是我們最喜歡的,也是生前打理的最好的一些地方,最後投影在了這裡。」
殷念看向四周,將辣辣和蝸蝸都放了出來。
辣辣很喜歡這裡。
探頭探腦的想要去外面玩兒,但還是沒放下警惕心,死死守在殷念身邊。
抱著殷念的一隻胳膊,緊張的看著周圍的眾神。
殷念也看見了那些形狀各異的墓地。
不是墓碑。
「有些奇怪是不是?」旁邊那穿著男裝的女人笑著走過來,拍了拍其中一個墓碑,「這墓碑不是你知道的那種死板的牌子。」
而是和樣子一樣的石像。
每一尊都活靈活現的。
「不奇怪。」殷念看著這一尊尊的石像,「這很好。」
她四處看了看。
卻突然發現除了一尊尊完整的石像之外。
旁邊竟然還有幾尊破損的石像。
那些石像旁邊是大塊空地,既沒有漂亮的蝴蝶,也沒有鮮花,連草皮子都沒有。
殷念甚至都看不出它們的樣子。
她蹲下身,撿起其中一塊石塊。
才發現那臉部的石塊上,都已經密密麻麻爬著無數漆黑的斑紋,就像是生鏽腐爛了一般,完全看不出哪裡是鼻子,哪裡是眼睛。
「這是不得安息的神。」
阿狸的身影出現在身邊。
她那雙總是彎起來的眼睛,此刻罕見的爬上了一些悲傷。
和殷念一樣,小心的捧起地上的一塊碎石,輕聲說:「這些神像的主人,並沒能像我們一樣得到安息,所以他們不會出現在這裡,神像也跟著碎了。」
「其實我們這些神,說好聽一些是神。」
「但仔細說起來,只是一道道天地意識罷了。」
阿狸蹲著比殷念還要矮很多,看起來就是小小一隻,十分可愛,「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啦。」
「你在外面看見的陰陽河,也是因為這河本就是神之力的展現。」
「也算是規則所化。」
「是根據現存神明的實力自己凝聚而成的,和我們這些死掉的神都沒有關係啦。」
阿狸捧著臉,看著那一塊塊碎裂的石塊,又嘆了一口氣,「我總是會忘記。」
「不是所有的神都像我一樣,運氣這麼好的。」
「我前任神,是個很厲害的哥哥。」
她指著那個白袍男人說:「當時他掌管的種族也內鬥呢。」
「哦,那會兒領地上最多的種族還不是人族,是別的種族,很久很久之前了,不過哥哥很厲害。」
「哥哥將那些內鬥都處理乾淨了。」
「將不好的人都懲罰了。」
「所以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大家都很好。」
她仰起頭,那雙純淨的眼睛裡盛滿了甜甜的蜜,釀出有點膩人的香氣,「我出生的時候,就有喝不完的甜米酒露,你知道什麼叫甜米酒露嗎?」
說著,她就忍不住擦了擦自己有些流口水的唇角。
見殷念直勾勾的盯著她。
阿狸頓時發現自己又跑偏了,立刻輕咳了一聲,「咳,言歸正傳。」
「在我之後,就是年妹妹了。」她指著那個穿著男裝的姑娘說,「年妹妹超厲害。」
「實力也強。」
「而且比我上進多了,也關心大家,她能做的比我好多了,我和她一個年紀的時候,都沒有她懂事呢,所以我很酷的就去死啦!」
阿狸脆生生地說。
像是完全不覺得這件事情的本質是需要她的退出和犧牲。
或許。
是因為她從根本上就不認為這是『犧牲』。
這是自然規律不是嗎?
總不能自己享了福,就不讓別人享福了。
天地核心會根據最恰當的時候。
選出最合適的神。
「其實我也知道的。」阿狸撓了撓腦袋上的兩團小髮髻,「是因為大家雖然對我好。」
「可慢慢的,大家有點不滿足於那種安穩又一成不變的生活了。」
「所以有些人開始不乖了。」
「比如大家本來都能吃飽,能穿暖,沒有戰爭,我覺得非常好。」
「可有些人覺得不好。」
「他們不僅想要吃飽,還想要吃的比所有人都好很多很多,還想要大家都去伺候他,想要權利,想要一呼百應。」
「可我不是戰鬥型的神。」
「我壓不住他們了。」
「天地核心覺得不再適合成為掌管秩序的神了,所以妹妹來了。」
「我當年,也是這樣取代了哥哥的。」
「比起教訓他們,內鬥後的土壤需要休息了,所以我出現了,哥哥走了。」
阿狸摸了摸自己的臉。
「只要對這片土地好。」
「我覺得我在也好,不在也好,都沒有關係。」
殷念安靜的聽著。
眾神中最不靠譜的阿狸。
看起來十分幼稚,仿佛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的阿狸。
這一刻展露出的神性。
讓她自愧不如。
人真的能這麼坦然的去死嗎?
恐怕不能。
所以人是人。
神是神。
她的手指落在這些石塊上。
慢慢站起身。
正打算說什麼的時候。
眼神突然一變。
她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面部肌肉都狠狠抽搐了一下。
也顧不上阿狸了。
抬腳就往一個方向跑去。
「主人,等等我們!」
辣辣和蝸蝸急忙追上去。
阿狸急了,想要去拽殷念,「哎,那裡是……」
可她卻被白袍男人一把抓住。
阿狸焦急道:「不行的,哥哥,那裡是……怎麼能讓她看見呢。」
白袍男人沖阿狸搖搖頭,「讓她去。」
「我們又瞞不住她。」
殷念越過漂亮的花田。
來到了一處空地上。
在繞過三尊高大的石像後。
她看見了一尊,非常非常熟悉的石像。
殷念走到了石像前,抬手抹上了她的臉,「母樹?」
「她為什麼會這樣了?」
此刻。
和母樹長得一樣的石像臉上,半張臉已經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縫。
那些在殘破石像上看見過的黑斑。
也一樣出現在了母樹的臉上。
而母樹的身邊。
還有一尊小小的石像。
石像的一半已經碎裂了。
蛛網一樣的縫隙讓無數碎石塊都落在了原地。
母樹石像的手腕上散發出一圈光暈。
牢牢牽住那一尊小石像。
這才沒讓她徹底倒下去,而只是碎裂了一半。
殷念蹲下身,看著那一尊小一些的石像。
她太小了。
和這裡所有石像都格格不入。
殷念的手摁在了那剩下的一半小石像上。
手腕上的花突然就全部綻開了。
雪白的花瓣在空中震動起來。
似乎是想要拽著殷念離開這裡。
殷念盯著那隻剩下了一半的臉。
輕聲說:「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