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中學生們的熄燈臥談會

  第150章 中學生們的熄燈臥談會

  儘管是夏天,但睡在沙發上,終究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肖堯蜷縮著,感覺身體像是被壓扁了。

  他的脖子和背部酸痛無比,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不斷地擠壓著他。少年試圖調整姿勢,但是沙發的硬度和不適感讓他無所適從。

  略一翻身,身上像是被無數綿密的針刺進骨頭,難以入眠。他的腦海里不斷地重放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心情變得更加煩躁。

  閉上眼睛,他好像看到自己全身已經被鐵水淹沒。

  而郁璐穎提著她的裙擺,向著自己飛奔而來,義無反顧。

  他看到宋海建在辦公室的案頭忙碌,突然,一輛大卡車撞破牆壁,從他的身上碾了過去。

  他又看到沈婕把他推下床,告訴他「我跟你已經分手了」。

  腦子裡反反覆覆地迴響著「努力,努力,努力」「分數,分數,分數」「應試的世界不達標就給我滾出去」「高考是唯一通往成功的階梯」,這首歌在他的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循環播放著,想要停下來,卻是怎麼也不能。

  好討厭的感覺啊!

  肖堯在心裡唱起了「我們的愛,哎哎,過了就不再回來~」以試圖對抗宋海建的這首歌——接著又停了下來,因為太不吉利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迷霧。

  自打自己見到了沈天韻的這個房間之後,窗外就永遠是一片迷霧,看不到白天黑夜,看不到春夏秋冬,看不到颳風打雷下雨……

  就好像是令人迷惘的青春與未來。

  就這樣,慢慢地陷入了淺層次的睡眠,也不知道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肖堯聽到沈婕下床起夜,坐在痰盂上噓噓的聲音。

  那種水流衝擊痰盂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明顯。

  肖堯翻了個身,「呲呲」的聲音暫停了一下,過了七八秒鐘,復又響起。

  「寶寶。」肖堯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幹什麼啊!」沈婕一驚,好像幹壞事被當場撞破了一樣,又羞又惱:「把臉轉過去!這麼晚還不睡覺幹嘛呢?」

  「轉啥臉啊,這黑咕隆咚的誰看得見啊——你打呼太響了,所以我睡不著。」

  「那伱就回自己房間睡去,讓天韻回來,是你自己非要賴在這的。」

  「……老婆,你說,宋海建的死,是不是也跟咱們多少有點關係?」肖堯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怎麼還在想宋海建的事情?」沈婕拿起了一沓草紙:「跟我們沒關係的好伐?我跑到的時候,宋海建已經被帕丁頓給殺了。」

  「諾丁頓。」肖堯說。

  少年心裡有些暗暗覺得好笑——你之前在教堂里大言不慚地說「這種人我們就算現在砍了他也不冤枉,這是替天行道」,現在倒是拼命把責任往外摘。

  「我在想,諾丁頓和瓊安這兩個人,也許是趁我們打開了大修道院的大門,才趁機混進來的。也許是我們在和坦克戰鬥的時候分散了宋海建的注意力,諾丁頓才有機會得手——有沒有這種可能?」

  沈婕沉默以對。

  「前兩天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用奇怪的口音講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宋海建,宋老師,現在說沒就沒了,你也別怪我老是會忍不住想。」肖堯解釋道。

  「嗯。」沈婕輕輕地應了一聲。

  「沈婕,」肖堯道:「我在想,以後怎麼辦?」

  「以後,什麼以後?這麼大的一個國家,還能缺一個老師了?」沈婕把痰盂的蓋子「啪」一聲合上,推進床底,輕盈地抬腿上床。

  「不是,咱倆怎麼辦?你怎麼辦?」肖堯道:「雖然你住在我這裡,我很開心,可是你總歸是要回去的。要怎麼讓你跟你爸爸和好,要怎麼解決你現在的問題,咱們倆……總不能一直這麼遮遮掩掩的,跟耗子一樣躲在這兒。」

  「真不錯,」沈婕的語氣聽不出是感慨還是諷刺:「你終於會關心明天的事情了。」

  「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肖堯道。

  沈婕幽幽道:「我的事?——比起咱倆怎麼辦,你更應該想想,你和人家郁璐穎怎麼辦吧?」

  「我們能有什麼怎麼辦的啊?」肖堯急道:「那天在去舟莊的路上,我倆就說好了,做好朋友而已。」

  「做好朋友而已,」沈婕頓了頓道:「肖堯,你也16歲了,從法律講都可以負刑事責任了,很多事情你應該學著負起責任來了。就算出現共生這個事情,不是你的責任,可是你和傻妹有這麼強的羈絆,你打算怎麼安頓人家?總不能讓她一輩子不嫁人吧?」

  「你這口氣怎麼跟郁璐穎的媽媽一樣……」肖堯嘟噥道。

  「這就是很現實的問題,」沈婕告訴他:「郁璐穎媽媽逼你和她,也是因為同樣的擔憂吧?」

  「首先,我現在愛的只有你一個,」肖堯告訴沈婕:「你怪我把共生的事情瞞著你,我承認我是有錯,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就是怕你這麼想,所以才不肯告訴你?」

  「狡辯。」沈婕點評道。

  「而且,我和她的共生已經減弱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肖堯道。

  「誰知道會不會再回來?又不是第一次了。」沈婕淡淡地說。

  「第三點,除了我對你的愛情以外,我們總也得考慮天韻吧?不能我一說天韻,你就說我拿女兒來要挾綁架你——」

  「行了。」沈婕輕輕地說。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爸爸那邊,」肖堯再次開口道:「要讓他同意你跟我,短時間內難度應該挺大吧?」

  「自信點,」沈婕道:「去掉短時間內。」

  「呃……」

  「況且,咱倆有沒有以後,這還是兩說呢。」沈婕又補了一句。

  肖堯聽到這話,登時惱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我哪樣了?」沈婕平靜地反問道。

  「不鬧分手了行嗎?都幾天了?適可而止行不行?」肖堯脫口而出:「你這樣子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適可而止?你跟我說適可而止?」沈婕的語氣里也帶上了一絲怒意:「就是說,我,沈婕,這輩子只有跟你談戀愛的自由,沒有分手的自由?」

  肖堯聽著這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毯子一掀,就從沙發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跳上了沈婕的床:「對!」

  沈婕這次沒有遷就他,而是用力地將肖堯頂到一邊。肖堯伸手去抓她,她卻跟泥鰍一樣,從肖堯的咯吱窩下鑽出來,一躍下了床,小跑到沙發上躺下,兩個人就此交換場地。

  「關鍵是要搞定你爸,」肖堯兩手捏著還殘留著沈婕體溫的被角,決定還是要把談話的節奏往自己這邊帶:「我想了幾個辦法,你聽聽。方案一,索性跟他攤牌,帶他來見見天韻,把一切都告訴他。說不定隔代親,你爸一見孫女,就喜歡得不得了呢?」

  沈婕臥在沙發上,悄無聲息,也不出聲贊同,也不表示反對。

  「方案二,」肖堯繼續自顧說自己的:「其實他認不認可我肖堯,不是最要緊的,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張正凱的婚約給廢了。」

  「……」少女繼續沉默。

  「也就是說,在你爸那兒,即使讓你暫時不能歸我,也不能歸別人了。」

  「我又不是東西,還歸你歸別人的。」沈婕開口了。

  「嗯,你不是東西。」

  「?這好笑嗎?」沈婕問他。

  「不好笑。」

  「我其實,有想過怎麼跟我爸爸說。」沈婕終於進入了肖堯發起的話題。

  「怎麼說?」肖堯伸著頭問。

  「我想勸我爸說,張家不過是在覬覦我們沈家的財產。」沈婕告訴他。

  「哦?」肖堯說。

  「你想啊,我爸就我一個獨生女兒,把我嫁給張正凱了,固然能解決眼下的燃眉之急,但是從長遠來看,不是送上門去給人家吃絕戶嗎?」黑暗中,肖堯看不清沈婕的表情。

  「吃絕戶是……什麼意思?」肖堯不明。

  「我準備這麼跟我爸說,」沈婕道:「肖堯這人,沒有父母雙親,沒有背景,人又傻傻笨笨的,聽話好控制,個子挺高的,長得不難看,最關鍵的是對我死心塌地,是上門女婿的優秀人選。」

  「……」肖堯聽了這話,多少覺得有些傷自尊,想了想又覺得,反正是說服的話術,倒也不必計較:「你是認真的,還是跟我開玩笑?」

  「認真的呀!」沈婕坐了起來。

  「你覺得你爸爸會相信你的這套說辭?」肖堯心裡又開始暗暗高興,覺得沈婕總算是又進入和自己齊心協力的軌道了。

  「不知道。」沈婕輕輕搖了搖頭:「其實我不太懂這些。」

  肖堯也不太懂這些,但他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可以嘗試的思路。

  他心裡其實也有兩套思路,只是哪一個都沒法跟沈婕說出口。

  第一個思路是利用陰影世界的殿堂,去改變他人的心——不過前有姚老師,後有宋老師這兩個前車之鑑,你現在跟人女兒說,要對她的爸爸下手,這顯然是取死之道。

  就算對張正凱下手的話……

  肖堯的腦子裡又閃過大貨車,不行不行不行,我成什麼人了。

  第二個思路是索性把生米做成熟飯——縱然像沈婕爸爸這樣的大戶人家,不會把女兒隨便嫁給糟蹋她的癟三,縱然張正凱痴心不改,仍要接手,但是只要事情張揚出去,區長大人也絕對丟不了這個人。

  這個方法肖堯不確定是否有效,但最關鍵的是,由自己提出,顯得非常的……居心不良。

  更何況,這樣也會損害到沈婕的名譽,因此也是想想就罷。

  「你在想什麼?」沈婕問他。

  「沒想什麼。」肖堯說。

  「講呀!」沈婕提高了聲音:「吞吞吐吐的。」

  「不能講。」肖堯說:「不可說。」

  「大男人扭扭捏捏……」

  肖堯掀開毯子,抱著貓頭小毛毯下了床,走到沈婕的沙發前,席地而坐,把頭靠在沈婕那圓滾滾的腦袋旁邊。

  「嘖,幹什麼呀?」

  「沒什麼,」肖堯說:「我就想……靠得近近的,一直陪著你。」

  「隨便你吧,牛皮糖。」沈婕氣哼哼地一扭身,臉朝著沙發背睡了。

  肖堯伸手去攬少女的腰,後者一把將他的手拿開了,他又不依不饒地重新放上去,再被拿開,如此循環往復三四次,最後沈婕終於不動彈了。

  於是,肖堯就維持著這個,手蓋在沈婕腰上,穿到沙發內側去握著沈婕手的彆扭姿勢,趴著睡。

  「我跟你說你這叫違背婦女意志,屬於杏騷擾。」

  「嗯,我就違背你意志,就杏騷擾你了。」肖堯把她摟得更緊了。

  「你這人怎麼沒臉沒皮的?」沈婕嗔道。

  「嗯。」肖堯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

  「……」

  「……」

  「肖堯,你累不累?」

  「什麼累不累?」

  「你這個姿勢不累嗎?——回床上去睡吧。」

  「好啊,你跟我一起。」

  「男女授受不親。」

  「那我就坐在這……跟你在一起,再苦再累也是甜的。」

  「隨你的便吧。」

  一陣香甜的口氣伴著痒痒的青絲,一起撓動著肖堯的臉龐,不知不覺間,少年在春天的懷抱中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幾個小時,肖堯被人踩醒了。

  是的,踩。

  被踩醒的時候,天剛才蒙蒙亮,自己不知何時又躺到了沙發上,身上的毛毯也被人蓋得好好的。

  沈婕的小身板,她那個體重,是如何把自己從沙發下面抗到沙發上的?能不能尊重一下經典力學或者人體工程學什麼的?

  肖堯的頭枕在沙發的柄上,一隻被包裹在米白色運動短襪中的秀足,就這麼,踩在自己的胸膛上。

  「咩?」肖堯眯了眯眼睛,迷惑地問向這隻秀足的主人。

  「晨跑,彌撒。」女孩子言簡意賅地丟下這四個字。

  肖堯覺得自己全身都要散了架一般,整個人像是被沙發吸住了一樣:「你……自己……去吧,我太累了……」

  說著,頭顱一歪,再次垂了下去。

  ……

  少年感到一股驚人的觸感,將他垂下的頭再次抬了起來。

  他被迫再次睜開眼睛,怔怔地垂下眼瞼。

  柔軟的棉襪抵著他的下巴,帶來溫暖而柔和的感覺,讓他不由地感到放鬆與自在。

  少女的呼吸輕柔地喘著,傳來了一縷清新的氣息,讓他倍感興奮與期待。在此同時,細緻的棉紋交織成整齊的紋路,輕柔地滑動在他的下巴上。在這個瞬間,他仿佛置身於一個溫暖而美好的夢境中。

  肖堯一口咬了上去,少女卻比他更快,閃電般地縮回了腳。

  「起!」肖堯說。

  「愛起不起,」沈婕翻了翻白眼:「也不知道是誰前兩天死乞白賴地說,我要重新追你~~不管你走到哪我都跟著~~~」

  「哈……正是在下!」肖堯把毯子一掀,跳下了沙發,沈婕已經把要穿的衣服甩到了他的肚皮上。

  少年忽然想到,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催他起床上學的。

  沈婕今天又把她那件該死的黑色露臍運動上衣給翻了出來——當初她要剪的時候,就不該攔著她的。

  短款的設計為她平添了幾分俏皮與活力,白色的運動短褲盡情地展現出她窈窕的雙腿與渾圓的臀部,滿滿溢出的都是生命力。

  再配上米白色的運動短襪和運動鞋,讓整個運動裝的搭配簡約而不失時尚,充滿了年輕人的活力與青春氣息。

  除了肖堯嫌露得太多以外,簡直是完美。

  被剝奪了發言權的贅婿,沉默寡言地跟在少女的身後,開啟了今日份的的晨跑。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靜謐的街道,肖堯跟著沈婕向著學校的方向奔去。

  少女的步伐輕盈而有力,似乎在追逐著什麼,身邊的景色迅速閃過,公園、廣場和商店。

  昨夜的大雨留下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失,沈婕小心翼翼地繞開路上的水窪,避免濺濕自己的鞋襪。

  一切都籠罩在清晨的寧靜中。

  跑到學校前面的那座橋時,肖堯的呼吸已經有些急促了,但少女似乎完全沒有感到疲憊。

  晨光逐漸湮沒在灰色的雲層中,沈婕和肖堯踏著祭壇上打板子的聲音,衝進了聖心堂的邊門。

  在早彌撒中,郁波邀請會眾為新亡者宋海建祈禱,這讓肖堯感到一點點驚訝。

  彌撒結束後,郁波走進二樓辦公室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來堂里?」

  「啊,我嗎?」沈婕怔了一下,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她看了看身穿長衣長褲的郁璐穎,隨後意識到,郁波說的也只能是自己。

  郁波像是這時候才意識到,沈婕並非自己管轄的教友,遂壓低了音量:「不管是不是教友,尤其是來堂里,還是要講究一個端莊的。」

  「下次我會注意的。」沈婕乾脆地說道。

  肖堯暗暗地給郁波豎起了大拇指,心中暗道一聲「正義俠士」。

  「宋先生不幸亡故的事情,你們怎麼看?」郁波進入了正題,聲音里難掩焦慮。

  「我總覺得,那應該不是意外。」郁璐穎好像還驚魂未定一般。

  「有什麼新消息嗎?」肖堯問道。

  郁波回答道:「我打聽到,宋海建是在我們離開學校之前不久,自己一個人,冒著大雨,步行離開學校的,出車禍的地方離學校不遠。肇事司機聲稱宋海建是『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暫時無法證實,但也確實沒查到肇事司機和宋海建有任何恩怨瓜葛。」

  「諾丁頓伯爵和瓊安,他們殺死了宋海建的陰影,難道並不只是簡單地導致他的廢人化,」沈婕謹慎地猜測道:「從陰謀論的角度講,有可能還會誘導他自殺?」

  「我絕對不能容許在我眼前發生這種事!」郁波一拳砸在了他的大辦公桌上:「必須弄清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三位少年皆面面相覷,心裡想的都是「就算你問我,我也……」

  肖堯猶疑了一會,弱弱地提出:「會不會……跟趙曉梅有關係?我只是瞎猜啊——」

  「說下去。」郁波點頭吩咐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