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勸君今夜須沉醉

  你於暗夜孤枕難眠,我與相思魂繞夢牽。

  夜色吻著城市的喧囂,悲痛堆在誰的眼角。

  風雨交加的這些寂寥,孤獨的鳥兒不停的啼叫,心似乎也是進入了一種漫長的難熬。

  又或者,漫長的煎熬一直都在,誰的心思也不用被猜。

  悔恨透明的像眼淚,逃避積壓了多少滋味。

  夏雲霏堆積在心中的痛苦與悔恨盡數決堤,她把眼睛埋在黑暗裡…

  是她留不住她的兒子,留不住夏恪一的弟弟。

  一切都是因為她…

  都是因為她。

  一切都是因為她的選擇…

  「你如今也算是,明白了我當初的那種心情了對嗎?」夏思歸沒有直面夏雲霏的問題,反而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明知道自己女兒的情緒,可是他依然選擇了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因為他已經忍了很久,他不能看著她們兩個都沉淪在這種痛苦裡。

  十年了,夠了。

  人總要去面對,面對新的生活。

  對於過去的思念和懷念可以有,但是不能一直沉浸,不去面對未來,面對新的人和人生。

  蘇華胥趕緊拉著他的胳膊,不想讓他再說了。

  程臨安和蘇暮寒也有些害怕,害怕父女兩個吵起來。

  如今這個情況,實在是不適合吵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就是個傻逼。」夏雲霏抖著嘴,有些歇斯底里的說。

  「你確實是個傻逼。」夏思歸語氣很連貫的說,他沒有坐,而是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像是看著她的小時候一樣。

  曾經的疼愛,寵愛,希望,驕傲。

  因為愛情,因為婚姻,因為反骨,因為要證明自己…

  執拗的選擇,違逆他的期許,結果後來一地破碎…

  明明這是她引以為傲的小女兒,是他的無數驕傲…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也希望,希望真的是自己看錯了。

  他曾經也想要退讓,想要妥協。

  可是他卻偏偏真的沒錯…

  夏雲霏的嘴角溢出無數的苦笑,心頭似有繚繞的火燒。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頭一直埋在床上,裝作一隻鴕鳥。

  隱匿於黑暗,情緒在泛濫。

  「當初,我讓你選臨安,你不選,非要選一個垃圾。」夏思歸靠在冰冷的牆上,感受不到心裡的熱量。

  「別說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搞這些有的沒的。」蘇華胥趕緊攔著他,生怕再刺激到夏雲霏。

  蘇華胥性格溫婉,結婚五十多年了,她難得去頂撞自己的老公。

  程臨安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他確實覺得當初夏雲霏選擇喬浥塵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由此才讓他和夏雲霏的人生如此的曲折婉轉。

  如今,他依然愛著她,卻也依然得不到她。

  可是,如果沒有他們各自結婚生子,那麼也就不會有夏恪一和程嶼。

  可是,夏雲霏承受的也太多了…

  她多麼痛苦,又不是她的錯…

  夏恪一也是同樣。

  他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力的看著。

  「怎麼,還不能說了,還什麼時候,母女兩個人都像鴕鳥一樣縮著,當縮頭烏龜,沉浸在懷念和痛苦裡,這一輩子就好了,就過去了,真是天真。」夏思歸說話很重,語氣也很重。

  每說一句,蘇華胥就心驚肉跳一下。

  向來溫和的臉上,掛滿了怨氣,只見她皺著眉頭…

  她想攔著夏思歸不要說了,可是也覺得他說的確實沒錯…

  「行了,你們兩個先出去。」夏思歸坐了下來,看了一眼程臨安和蘇暮寒。

  蘇暮寒不想走,程臨安也不想走。

  他們知道夏思歸的脾氣,也了解夏雲霏的情緒,怕他們兩個打起來。

  當然,也只是單方面的打,夏雲霏年輕的時候和父親反著來被打,如今年紀大了,許久沒挨過罵了…

  所以也只有夏雲霏挨打挨罵的份兒…

  心情同夜色一樣黑暗,似乎漫漫無邊…

  程嶼一路著急忙慌的開過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在那裡的洛琛熠,洛錦書和何俊熙。

  洛琛熠和謝雨坐在一起,何俊熙單獨坐在旁邊。

  洛錦書站在不遠處打著電話,一邊打電話一邊四處張望。

  何俊熙本來躲在一邊上,但是後來又坐在了洛琛熠旁邊的那個凳子上。

  他們都苦瓜著臉…

  幾個人都沒說話,沉默著,各自思考中…

  「程哥。」何俊熙看見程嶼,只能率先問候道。

  洛琛熠這才抬頭看到程嶼,問候道「哥。」

  程嶼聽見他這麼叫,本來想笑的,但是他忍住了。

  因為洛琛熠其實比程嶼還大幾個月,以往都是互相叫名字的,所以他的這一聲哥,是跟著夏恪一一起叫的。

  程嶼雖然平時搞笑,不過關鍵的時候可正經的不得了。

  站現在這個場合,可千萬不能笑…

  「我先進去看看。」程嶼只得說道,本來他也應該問候一下洛錦書的,但是因為洛錦書在打電話,所以他就徑直去病房裡看看夏恪一了。

  程嶼敲門的時候,程臨安他們兩個剛準備出去。

  父子兩個的視線對了一個正著,眼神在空中交匯…

  火花四濺…

  不用說話…

  眼神交流即可…

  「夏爺爺,夏奶奶,夏阿姨,蘇哥。」程嶼很有禮貌的先後問候道「我來看看一一,這丫頭中午還和我一起吃飯來著。」

  雖然程嶼看的到氣氛的劍拔弩張,但是他向來是個腦子轉得快的,所以非常的明白,自己此時此刻需要做一些什麼,便很快低頭看了一眼夏恪一,然後故作輕鬆的說「一一肯定餓了,我去給她弄點吃的,省得她一會兒醒了沒有好吃的,今天她胃口可好了。」

  他說的是事實,今天吃飯,夏恪一胃口確實很好,雖然洛琛熠他們都在旁邊,但是一點都沒有影響到夏恪一的胃口。

  加上他和夏恪一認識也很久,比較熟悉。

  因為程臨安的關係,所以夏恪一和他關係也很好。

  所以白天的時候,夏恪一雖然生氣,但是也會給他面子。

  夏恪一和程嶼也有一陣子沒見過面了。

  可是,程嶼沒想到,事情居然搞成了這樣…

  夏喆一死在這家醫院的事兒,程嶼當然是知道的。

  夏喆一還在世的時候,他們還常常在一起玩兒來著。

  雖然夏喆一已經離去了十年了,可是他活在他們所有人的記憶里。

  他帶給他們歡樂,也留給他們悲傷。

  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過早的遺憾的,無可奈何的死亡。

  尤其是多年以後,死去的人塵埃作土,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可是活著的人卻只能靠著回憶…

  在回憶里種下無數遺憾與痛苦,任由它們生根發芽…

  夏喆一死的時候,程嶼也很痛苦,不過十五歲的孩子,哭了好幾天,難受的不得了。

  所以這幾年,他其實也很少來這家醫院,都是儘量避開的…

  當一個地方的回憶總是讓人難過的時候,大家都會習慣性的選擇逃避。

  這一刻,他百感交集…

  不過沒關係,他得忍著,因為他不忍,其他人的情緒也還是會被自己牽扯到。

  當然,他也知道洛琛熠不是傻逼,所以也大概明白了洛琛熠的套路。

  只不過因為夏恪一的突然昏厥,因為洛琛熠的著急,因為樓鈺文,所以形成了一個不可避免的巧合…

  「好,我們先去吧。」程臨安率先說道,看了蘇華胥一眼。

  這一眼,是擔心,也是託付。

  不是岳母,但是同於岳母。

  蘇暮寒只得無奈的跟著一起走了,他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公。

  誠然,他覺得洛琛熠說的對。

  總得面對現實,才能解決問題。

  烏龜的殼,並不能一生一世。

  雨終於徹底停了,黑夜也埋葬了北城。

  站在人來人往的庭院裡,你能夠看見遠方璀璨的各色霓虹。

  燈光照亮了黑夜,也拉長了黑夜。

  我們不能永遠沉浸於黑夜,因為我們總能等來新的黎明。

  極晝與極夜,始終只存在在極端…

  夏恪一對於眼前的一切,都是一無所知的。

  她埋葬進了自己痛苦的記憶里,陷入無邊的深淵裡沉寂。

  「我知道,你不想來到這裡,也不想面對過去,其實我們這一圈人,誰不是同樣呢。」

  「這麼些年來,甚至連程嶼,都不怎麼踏足這裡。」

  夏思歸仰起頭,卻也依然沒有忍住眼淚。

  「可是,你和一一不能一直都陷入這個死棋,日子總得向前過。」

  夏思歸的語氣很連貫,似乎是在心裡醞釀了很久,醞釀了很多遍。

  又或者,他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和他做研究上課的時候一樣。

  夏雲霏沒有說話,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加一片黑暗。

  「如果我心狠一點兒,我就應該說,說你是咎由自取,一一是無辜的。」

  「可是我不能,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我疼愛了你這麼多年。」

  「我的心從來都不狠,你們和他們,都說我死板,固執。」

  「當然,我也承認這就是我的性格,算是優點亦是缺陷。」

  「我這大半生,所有的固執都沒有錯。」

  「曾經,因為愛你,因為愛小喆和一一,我竟然希望我對於你婚姻的固執是錯誤的,可是,我的固執也依然是對的。」

  「我這一生,唯一做錯了的事情,就是在剛見一一的時候,對她太兇,以至於當時她又怕又急,因此記恨許久,成了她二十年都忘不掉的一個坎兒,畢竟,她的坎兒這麼多。」夏思歸的聲音有很多的哽咽。

  「我沒想到,她的坎兒這麼多,這十幾年來,我無數次想過,如果我當初退讓一些,要麼再強勢一些,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至於你,我打過,罵過,勸過,求過,你也知道,我對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兒,勸過的,求過的,沒有一個是錯誤的,對吧?」

  這樣哽咽的,帶著哭腔與反思的聲音迴蕩在夏雲霏的耳畔,讓她被無數的痛苦與悔恨與心疼極致煎熬。

  「如果當初你願意聽我的,嫁給程臨安的話,或許,你就不會經歷那麼多的痛苦。」

  「一一也是,看似被你們幸福的養著,可是結果呢,她吃了那麼多的苦,也基本上都是你和喬浥塵的責任,喬清平好是好,可是兒子不行啊,家裡也不行。」

  「看似一家人都很好,可是一切也不能只看表面,就像很多人長得帥長得漂亮,看起來好看的,有好多都不做人事兒。」

  夏雲霏的腦海里浮現出無數張臉…

  那是她曾經的幸福,也是她後來的痛苦。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針,深深的扎進了夏雲霏的心裡和腦子裡。

  「當年,要是沒有暮寒,沒有臨安,沒有你孟伯伯,想來你也知道,你和一一要面對的,會是什麼。」

  夏雲霏趴在床頭,哭的無聲無息。

  淚水肆意橫流,打濕了白色的被子。

  雖然我們不想面對痛苦與悔恨,但是我們終究還是要面對痛苦與悔恨。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退縮也許只會加劇,我們總得面對現實,也總得走出過去。」

  「你們可以記得,但是你們終究也得走出來。」

  「你要知道,如今的這個局面,我的痛苦,並不比你和一一少半分,我只是恨,恨當初沒有阻止你結婚,也恨我當初放任了你,恨我那時候沒有極致的強勢。」

  「如果當初我阻止了,是不是如今,一切都會不一樣。」

  夏思歸站了起來,紅著眼睛「我累了,先回家休息一下。」

  「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的判斷和眼光,就像相信臨安一樣。」

  向來除了上課搞研究以外,話都不多的夏思歸,這下子一口氣說了很多的話。

  雖然他還沒有說完。

  這一刻,他很難受,也覺得口乾舌燥,沉默了許久的蘇華胥立馬就遞了一杯水過來…

  夏思歸瞥了她一眼,看見她眼中的淚光閃爍,猛的喝了一口,只覺得眼前一片濕潤,什麼都看不清。

  「喆一離開的之前,我在家裡許願,說希望他能夠恢復過來,如果老天爺真的要收人的話,那麼就讓我替他去,我願意,我很願意,我太願意了。」

  夏思歸語氣顫顫巍巍,眼前已經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