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素衣莫起風塵嘆

  多少深情總無用,多少深夢祭浮生。

  盛夏的夜裡,沒有點點寒鴉,只有淒冷月色。

  洛琛熠輾轉反側的,實在是睡不著。

  他沒想到,夏恪一會直接來了這樣的一個操作。

  加上了洛錦書,又刪除了自己,加一減一…

  能量守恆嗎?

  他很生氣,氣的眉毛都在抖…

  前腳還在因為剛剛贏得了夏思歸的認可而得來的快樂,都在此時此刻全部的消失殆盡。

  一肚子的氣,又沒地方撒。

  從前在家裡不高興的時候,還可以在院子裡溜達,還可以揉小荷的肚子玩兒…

  現在…

  算了,揉自己的肚子吧,先把氣散出去。

  當然,他氣的不是夏恪一,而是自己。

  她那麼冷淡,那麼可憐,為了拒絕別人各種撒謊欺騙,怎麼能夠怪她!

  他覺得,還是得怪自己,是自己不夠努力,太紳士太掩飾,是自己這些年耽誤的太久。

  如今,是自己太著急,太強勢,是自己…

  陷入愛情里的人,總是容易患得患失的。

  會思緒萬千,浮想聯翩,會想很多。

  他噘著嘴,看著夏恪一的頭像生悶氣,腦子裡一直在轉…

  時空存留了過去,存留了記憶,也存留了世界上唯一的你。

  北城的秋天裡有銀杏的落葉,也有誰不堪回首的斑駁歲月。

  年少時候意氣風發,想著未來總是一切美好,且前程遠大。

  霏霏,你看,糖葫蘆上來了,這個好吃,我買給你的,你拿著。

  喬浥塵穿著一套灰色的運動裝,拿著兩串新鮮的糖葫蘆在手上,他英俊的臉上,笑的和糖葫蘆一樣甜。

  滾…

  夏雲霏皺著眉頭看著他討好的臉,她的手上拿著課本,恨不得把課本一把給甩在他的臉上。

  霏霏,你別生氣嘛,我是真的喜歡你的,你給我一個機會嘛。

  喬浥塵沒有生氣,而是跟上了她的腳步,亦步亦趨的,根本就不肯放棄。

  啪。

  黑白色的書本被一把拍在他的腦袋上,壓扁了微長的頭髮,他腦子一疼,連忙用手捂著自己的頭。

  夏雲霏墩身撿起書,睨著他乾淨帥氣的臉,咬牙切齒的說:滾,再在我面前出現,我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不要臉的臭男人。

  喬浥塵吃痛,但是一隻手依然緊緊的握著那兩串糖葫蘆:那你收了這個,我就走。

  夏雲霏接過那兩串糖葫蘆,冷笑一聲: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就得收你的東西啊,還是吃的,萬一下毒了呢,你可這些有意思。

  喬浥塵一臉無辜無奈,剛準備解釋。

  夏雲霏又是冷笑一聲:趕緊給老娘滾,老娘不喜歡你這種人,也不吃你這一套,煩死了。

  她在喬浥塵失望的眼神里,將糖葫蘆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

  酥脆的糖和山楂被一雙硬底皮鞋碾壓的粉碎,與淤泥一起骯髒交纏。

  喬浥塵失望的眼神依然在秋日裡迷離,背後是蒼藍的天空和金光的銀杏葉子。

  只是夏雲霏根本就不會去看他。

  秋日詩意深,落花處醉人。

  深霧中沉淪,沉淪里氤氳。

  那一日,一身白衣的程臨安跟在夏思歸的身後,兩個人討論了一路的課題和實事。

  夏雲霏遠遠的看著自己的爸爸,沒有上去打招呼,直到程臨安和夏思歸道了別以後,只有夏思歸一個人的時候,她才走了過去。

  霏霏,那個是我的學生,怎麼樣,是不是很帥,你喜歡嗎?要不要給你做老公?

  夏思歸的語氣很認真,沒有開玩笑的成分。

  不要,我不結婚,也不生娃,家裡有我姐就好了,以後全都給她,我就安心搞事業,做個自在閒人,養狗養花,想逗娃的時候,不是還有幕遮和暮寒呢嘛。

  夏雲霏語氣認真的說,臉上還掛著少女的嬌俏。

  呵呵,這麼堅決,程臨安多好,又高又帥又有錢,家庭條件也好,你喜歡賺錢,他也喜歡賺錢,你倆湊一起多好,以後家財萬貫,爸爸媽媽和家裡其他人也都跟著沾沾光,享享福。

  切,不,我不想結婚生娃,多痛苦啊,還得帶娃,又累。

  夏雲霏撲閃著一對靈氣的眼睛,語氣裡帶著嬌憨,也帶著不容置喙。

  不用你帶,家裡有的是人和錢給你帶,你不用管,你就負責生就行,爸爸媽媽都給你搞定。

  你姐那邊已經有暮寒了,我想好了,以後你的孩子呢,不管男女,都叫做恪一。

  恪守本心,一心一意,近日來我特別喜歡這個字,覺得這個跟名字不錯,你說是不是?

  夏思歸摸著自己的鬍子說,繼續調戲自己的女兒。

  不,那你讓我姐再生一個,不就行啦,

  夏雲霏立馬否定,噘著好看的嘴。

  你姐那邊是不打算生了,應該也不能生了,這家裡還是得靠你啊。

  夏思歸繼續說,調戲著自己的小女兒,他覺得自己的女兒真是可愛。

  不,我不結婚,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程臨安,太男人了。

  夏雲霏說著自己的真心話。

  怎麼,你喜歡女人啊?如果是的話,爸爸也不反對。

  夏思歸從調戲的語氣變得認真了起來。

  不,我男女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程臨安這種大漢,還是,書生氣的好一些。

  夏雲霏搖頭晃腦,如果真的要挑人喜歡的話,那還是喬浥塵那種書生氣一些的更能取她的眼。

  怎麼,喜歡博學多才的?那我讓程臨安改改,你喜歡什麼樣的,就改成什麼樣的…

  那一日,程臨安並沒有走,他遠遠的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和自己尊敬的老師在那樣醉人的銀杏樹下聊天。

  金黃色鋪陳了天與地,讓北城大學的一切都沾染了詩意。

  詩意的校園與詩意的景色,詩意的景色里站著詩意的女子。

  那時候,他滿心以為,他一定會娶到自己心愛的女孩子,只可惜,好像這一生都娶不到了…

  此時此刻,他凝望著一片黑暗的天色,凝望著看著他和夏雲霏的聊天框。

  她什麼都沒有回覆…

  經年的歲月里埋葬著多少愛情,我的心裡都是屬於你的一些寂夢。

  那些駭然的記憶在腦海里此起彼伏,隨時隨地的刺激著疼痛的神經。

  愛情與死亡一起埋葬,我再也受不了哪怕片刻的傷。

  那些沾染了塵埃的糖葫蘆被喬浥塵小心翼翼的撿起來,就像撿起來自己失望而破碎的心。

  夏雲霏看不見,夏思歸也看不見,程臨安卻看見了。

  夜色吻月,歲月吻心。

  夏雲霏托著沉重的腦袋,猛地喝了一杯紅酒。

  紅酒掛壁,與心頭的血一起鮮紅帶雨。

  手機里是藺憶發來的微信:一一前陣子確實來過。

  前面是她發的:我女兒最近是不是不太對勁?

  作為心理專家,從職業道德上來說,藺憶肯定是不能告訴夏雲霏這些的。

  可是,她既是夏雲霏的閨蜜,也是夏恪一的阿姨,所以她也就說了。

  反正,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且心知肚明多年。

  自從喬喆初喬浥塵相繼離世,她們母女兩個就陷入了這種無法跳出的痛苦裡。

  痛苦長久,比幸福要多得多…

  我知道了,謝謝你,阿憶。

  她拿出手機打字回復,眼前模糊一片。

  說什麼呢,你我之間,不用說這些的。

  藺憶還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過來。

  這麼些年,藺憶一直都知道夏雲霏母女的痛苦,就像盛雪也知道她們的痛苦一樣。

  蘇家夏家的人都知道她們的痛苦,可惜人死不能復生,所以痛苦根本無力改變。

  也無從改變…

  月光挪動,心也在挪動。

  心是寒冰,吻上綿長的夢。

  夏恪一一絲不掛的躺在床上,只蓋了一個薄薄的毯子,看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冷色月光。

  她扶著頭,大口的喘著氣。

  仿佛這樣就能夠讓她的心裡暫時不痛,也能夠讓她暫時緩解那種無形的壓力。

  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是二十年前的春日。

  春日有料峭的風,有懸在枝頭的梅,有等待盛開的杏花。

  那一日,她在夏雲霏的招呼下,和夏家蘇家在北城的所有人都打了一遍招呼。

  她看著陌生的院子,陌生的一群人,心裡有些害怕。

  她再去看坐在那裡的威嚴的,不苟言笑的外公,心裡就更害怕了。

  因為他看起來很兇,和自己的爺爺完全不同。

  自己的爺爺是個樂呵呵的老頭子,會抱著她出門玩兒,給她買糖葫蘆,買糖炒栗子,買很多很多的好吃的。

  給她講關於蓉城的故事。

  老頭子說,蓉城大學後面埋葬了一個很有才華的女子。

  老頭子還會說,三國時候的桃園三結義,有劉備關羽張飛。

  他會帶她去吃夫妻肺片,吃麻辣兔頭。

  她會在老頭子的懷裡哈哈大笑,老頭子會說我的寶貝孫女真乖。

  而夏思歸給她的印象,就是嚴肅,皺著眉頭。

  那一日,蘇華胥把她抱在懷裡,很是開心的說:嘿我的小乖乖,長得真是可愛哦,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蘇暮寒笑了,緊緊的拉著她的手說:外婆,我也覺得妹妹可愛。

  蘇朝嵐蘇朝墨正在逗狗玩兒,也一起說:妹妹是好可愛,臉很圓,多愛笑,弟弟也可愛,臉也圓,也愛笑。

  夏恪一面對一院子的陌生人,她不是高興,而是害怕。

  因為沒有爺爺奶奶,也沒有爸爸。

  那個小白狗還對著她瘋狂的叫,她嚇哭了,就大吼大叫:媽媽,我不要在這裡,好害怕啊,我要爸爸。

  提到爸爸,夏思歸的眉頭擰的更緊了,但是他沒說話。

  只要提到喬浥塵,他就很來氣。

  原本見到夏雲霏夏恪一喬喆初的那種歡喜,瞬間就蕩然無存。

  見夏思歸皺著眉頭,夏恪一就更害怕了,想起來蓉劇變臉里的面具,雖然夏思歸長得很帥,一把年紀了還玉樹臨風的,但是夏恪一還是害怕。

  小狗一聽見她哭,就繼續叫。

  她一直在哭,她一哭就喊爸爸,狗也不停的叫,狗一叫,喬喆初也跟著一起哭。

  哭聲叫聲此起彼伏。

  沖淡了重逢的喜悅,把心裡的不高興全都沖了出來。

  夏思歸本就心情煩躁,見到這個場景,就更煩躁了,於是就氣的大聲說:夏雲霏,你是怎麼帶孩子的,把孩子養的這麼沒有教養,一院子的人,兩個人哇哇大叫又哭又鬧的,真是煩死了,真是缺少教養。

  蘇華胥眉毛皺起,趕緊就去拉狗。

  蘇暮寒見狀,趕緊拿著一串糖葫蘆塞到夏恪一手上:妹妹不哭,哥哥給你好吃的哈。

  他一邊說還一邊給她擦眼淚,拍她的背哄著她。

  夏雲霏在哄著還是嬰兒的喬喆初,蘇華胥和蘇雪薇蘇暮寒三個人在哄著夏恪一…

  夏恪一拿著糖葫蘆,她不敢吃,也不敢哭,更不敢笑。

  她害怕…

  那個在蓉城時候時常歡笑的小女孩,到了北城就只知道哭和害怕。

  曾經的記憶歷歷在目,依然恍如昨日。

  所以,如今即使她偶爾覺得夏汀蘭煩,但是她還是會忍耐、包容和疼愛她。

  因為她是她的親人,她感受過那種被大人嫌棄的痛苦,感受過了太多次。

  孩童到底天真,所以沒有辦法。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不是所有孩子都能瞬間學會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但是人卻可以在經歷巨大的事情之後變得成熟。

  多年過去,當初初見時候最為討厭的一個人,如今卻成了她最為尊敬的一個人。

  果然,這個世界上,不要聽別人說了什麼,而是要看別人做了什麼。

  一夜漫長,痛苦與記憶一起沸騰不止。

  香爐里的沉香已經燃燒殆盡,只有悲哀鮮血淋淋。

  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我們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我們只能向前…

  夏恪一嘆了一口氣,努力去睡覺,希望自己有個期待的好夢。

  沉香的香爐里有厚重的菸灰,洛琛熠又點了一柱。

  他一絲不掛的,喝著紅酒,對著夏恪一的照片發著呆。

  他已經發了很久的呆了…

  手機有很多照片,記憶里有無數張她的臉。

  愛與夢一起在腦海,在眼前翩躚。

  白衣的女子始終都在他的心上飄灑,就像初見時候紛紛揚揚的漫天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