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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溫凜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側躺在她公寓的床上,安然看著眼前人。楊謙南坐在床上,窸窸窣窣地拆包裝盒。為了驗得準確,他買了好幾盒。

  他手裡動作未停,答案滑過嘴皮子:「八字沒一撇。」

  溫凜斜撐著腦袋,悠閒道:「要不都生一個吧,一兒一女,最好是哥哥和妹妹。這樣一起長大,有個照應。」

  楊謙南懷疑她是被刺激傻了,展開一張說明書給她:「會用麼?」

  溫凜貓一樣把那張紙一按,執著地問:「你先回答我。喜歡哥哥妹妹,還是姐姐弟弟?」

  他微微蹙眉:「為什麼一定要兩個?」

  「有個照應呀。」溫凜微笑著說,「小孩子總要有個伴的。兄弟姐妹多好,一起長大,血濃於水,誰也不猜忌誰。萬一哪天殺人放火進監獄了,出牢房的時候親手足還在外頭站著,說整個社會都不要你,沒關係,我總不會不管你的,我陪你慢慢改造。」

  小姑娘涉世太淺。這事兒一點不著急也就算了,還有心情在這規劃。

  漂亮話說一筐,居然還被她說得挺感人。

  楊謙南無言:「你養個孩子就盼他進監獄是吧?」

  溫凜咯咯地笑,翻一個身:「那道理是這個道理呀。」

  楊謙南塞兩根驗孕棒給她,催促:「趕緊先查著吧你。」

  溫凜磨磨蹭蹭地去衛生間,舉著兩根白色棒子,笑容燦爛地一回頭,說:「生兩個!」

  像喝多了酒似的。

  楊謙南糟心地揮手說好好好生兩個,你快點進去。

  她才笑嘻嘻關上門。

  他就不明白了,這年頭女大學生未婚先孕都這麼亢奮?

  最終查出來,一條槓,虛驚一場。

  溫凜竟然還有點落寞,不可思議地看著驗孕棒,遺憾道:「那我例假怎麼總不來呢?」

  楊謙南肩並肩陪她躺著,嗤道:「就你那大冬天光腿的穿法,你不失調誰失調?」

  「那也不能推遲這麼久。」

  他有些累了,靠在她肩上閉目養神:「聽話。你以前不是愛把自己裹成個俄羅斯套娃麼?以後就那麼穿。少光著兩條腿在外邊晃。」

  「也不知道是誰嫌棄我穿得多……」

  溫凜咕噥著,呆呆地望天花板。

  剛剛知道結果那一瞬間的情緒又浮上心頭。

  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不知為何,她的遺憾全都是真的。

  溫凜推推他,「你睡著了嗎?」

  楊謙南輕輕嗯一聲,懶得回她的話。

  溫凜捏著他的臉,非把他弄醒,眼睛裡仿若有光在閃:「楊謙南,將來你就算殺人放火進監獄,我也會等你的。帶著孩子一起等。」

  他幽幽地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迷濛一片,只有她的笑,她翕動的唇是清晰的。

  承諾像她的唇色一般嫣紅曼妙。

  小東西現在學會了他那一套,情話說到十二分,可他卻不清楚,究竟該信幾分。

  楊謙南睡眼惺忪地撫了撫她的唇,笑:「哦,那辛苦你。」

  *

  三月末,比搬家先到來的,是搬辦公室。

  顧璃離職後,溫凜的公司進行了一次擴招。她收簡歷比投簡歷還緊張,收到一封就拿去給她的助理看,「你看這,大連理工,是一本嗎?」助理瞪她一眼,說這學校不僅是一本,還是211呢,你不能因為自己學校好,就孤陋寡聞成這樣。

  求職者還是個男生。

  溫凜瀏覽一遍對方簡歷,直皺眉頭:「他一個學化工的,投我們公司幹嘛?一看就不小心群發的。」

  她逼仇燁把招聘公告改了十幾遍,終於招上來幾個靠譜職員,正式分了媒介和內容兩個部門,整個公司也從一支陰盛陽衰的女子軍,稍稍平衡了點性別比例。

  楊謙南有天來公司掃了一眼,回去之後對她耳提面命,問她為什麼淨招男生。溫凜支支吾吾說這是為男女平等作出微薄的貢獻,不能歧視男同胞。

  楊謙南冷笑一聲,說:「然後就淨挑長得好的招?」

  溫凜慌不擇言:「那肯定也不是為了方便我啊。你看我成天和應朝禹他們打牌,現在對小帥哥都很免疫了。」

  然後他的醋缸子就徹底翻了,小半個月沒放她去打牌。

  她再一次見到應朝禹,是搬辦公室那天。

  緒康白幫她物色了新的辦公地點,在五道口的一個科技園。

  招多了男生的優勢此刻體現了出來。溫凜袖手旁觀,看著一幫男員工搬桌子搬電腦。有個學理工出身的男生拆完線路,冒到她面前邀功:「老闆,你招我來就圖的這個吧?」

  溫凜佯怪:「膽子大了,敢調戲老闆。」

  剛畢業的小男孩混不吝,說是嘛,我就是衝著老闆漂亮才投的簡歷。

  溫凜笑吟吟地躲去走廊。

  搬辦公室收拾出來的紙箱子占了半條道。她把它們踢開,容自己一個身位,靠在玻璃牆上。對面一片玻璃牆全掛了百葉簾,純白的樣式,倒映出她的身影。

  仇燁從洗手間過來,走梅花樁似地繞過幾個箱子,眼神曖昧:「學姐,你這是睹物思人呢。」

  溫凜嗔怒:「就你心思多。誰讓你在招聘頁面掛我照片的?獎金還要不要了?」

  仇燁哈哈笑著躲進辦公室避風頭,說:「要不然怎麼引狼呢!」

  隔壁公司的人走動時碰到了帘子,百葉簾仿佛被風吹拂,輕輕地顫。

  溫凜對著它,回憶這大半年。

  她經常加班,有時候寫累了,會泡一瓶熱茶,去走廊上慢慢喝。手下人問她為什麼總喜歡在走廊休息,她也答不出想念某人之類的說法。只是覺得那時心裡很靜,茉莉花香沁入喉嚨,會覺得人間很真實,他也很真實。身體可以說服自己,再熬一熬。

  以後不會再有了。

  她對此有些抱憾,以至於傍晚時分獨自站在科技園寬敞明亮的新辦公室里,心裡會覺得缺了點什麼。搬遷這一日,所有員工提前下班,溫凜站在落地窗前,陪伴她的只有五道口的夕陽,和火車進站時的隆隆聲響。

  魚龍混雜的鐵道口,行人擠得水泄不通。

  緒康白就在這時候,拎著一瓶香檳,按響了門鈴。

  「恭喜。」他笑意清淺。

  應朝禹緊跟其後,也拎著兩個盒子,說是送給她的賀禮。溫凜打開一看,不出所料——兩副麻將牌。他振振有詞,說:「你這地方這麼大,不辟間屋子當休息室?這兩副就送給你,用來團隊建設,TeamBuilding。」

  他把麻將盒攤上她的會議桌,說:「來啊。我們先試兩把。」

  溫凜無可奈何:「三個人怎麼打?」

  應朝禹掏出手機,說這不簡單,你們等著,五分鐘,喊不來人算我輸。

  五分鐘後,一個長腿美女推開了大門,眨著大眼睛說:「你們棋牌室好大啊。」

  「……」

  溫凜半推半就,被他倆叫上牌桌。楊謙南打了她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親自來找,卻看見他們四個兩男兩女,喝酒打牌,畫面其樂融融。

  應朝禹腦子一根筋,見了他還吼:「謙南哥?早知道你要來,我剛就不喊人了,正好湊一桌!」

  楊謙南說不必了,搬了張辦公椅,坐在溫凜身邊看。

  那天她牌風特別內斂,有意無意拿起一張,側身問楊謙南:「你看我打這張好不好?」

  他涼聲一笑,說:「你主意這麼大,還用問我打哪張?」

  溫凜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妙。

  牌局散得很早。香檳見底,緒康白就很有眼色地把應朝禹拽走了。

  楊謙南冷冷問她:「剛那女的是誰喊來的?」

  溫凜覺得這道選擇題,答哪邊都是觸雷。她眼珠子一轉,說:「我喊來的。那一看就是我同學,我看緒康白和應朝禹都單身,介紹給他們認識認識。」

  新辦公室占據了半個平層,溫凜有一間單獨的大辦公間。

  她見機行事,拉著他的手說:「來都來了,我帶你參觀一下?」

  其他地方都沒怎麼布置,只有溫凜那一間,橙黃燈光打上去,別樣溫馨。

  她喜歡在窗邊寫字,在落地窗邊加了個工作檯,一盞夜燈側打,他都能想像得出她坐在吧檯凳上,垂髮工作的模樣。

  窗外是科技園對面的大樓,藍色玻璃下有一間健身房,八`九點鐘還有穿緊身運動服的男女在跑步機上運動。畫面是動的,世界卻是靜的。

  楊謙南踢了踢腳邊一把茶色的人體工學椅,說這椅子不錯。

  溫凜順勢坐上去,剝掉把手處幾道沒清理乾淨的塑封膜,說:「仇燁挑的,經費全被她拿去買椅子了。」她沒話找話,讓他猜這把多少錢。

  楊謙南隨口猜了個數字,她說這椅子是多功能的,要貴兩倍。

  「哦,兩倍。」他兩手撐在椅臂上,抵著她前額,聲線曖昧,「有哪些功能?你給說說。」

  椅子的功能此時展現了出來——它在受力的時候,會自動向後傾倒,模擬躺姿。溫凜隨著椅背後臥,身體失衡,搖搖欲墜。她提心弔膽的事太多,一時不知該先提醒他哪一個。

  「……對面樓里看得見的。」溫凜悄悄地別開臉。

  「看得見什麼?」

  楊謙南在昏暗的夜燈下,俯身吻她,「不能只准他們運動,是吧?」

  昏沉光線里,每一張桌椅都浮著嶄新的氣味。

  窗外的光透進辦公間,呈梯形落在光亮地板上。刺激感令她的呼吸急速加快,心跳怦然。楊謙南把她抱在腿上親吻,一起看窗邊夜景,依偎著問她這個月例假有沒有來。她說還沒有,他便沉聲說道:「去看看吧。我認識一個還不錯的中醫,讓他幫你調理調理。」

  溫凜嗯一聲,自高樓大廈向下眺望。

  幾座大廈包圍之間,是一塊方形綠化,最中間是聖誕時留下的節日裝飾。

  那是一棵灰色的樹,滿樹都是白色的絨燈。像凜冬最寂靜時分,雪悄悄落在樹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