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x市,某五星級酒店。
作為今年全球總決賽選手的大本營,這間酒店已經被舉辦方包場,進出把控森嚴,選手們也被自家戰隊的負責人耳提面命少出酒店大門,免得在賽前出什麼事端。
戰隊分在22層南向,一水兒的海景房間,窗外景色極好。
但房間裡有些人卻無心欣賞。
「啊啊啊她怎麼就知道了!他怎麼就暴露了,我明明配合得已經很努力了!」
「太慘了嗚嗚,我對不起蕭阿姨,我不但把她兒子帶進坑裡,還把她兒子好不容易化了冰山談的第一次戀愛給攪了,我今年更沒臉見她了!」
「我還對不起秦叔叔,他們秦家三代單傳,唯一的獨苗第一次動心,不會就毀在我手裡吧,那我媽真的會殺了我的啊啊啊……」
落地窗前,背對著房間坐在柔軟沙發椅里的人額角一跳,他終於忍無可忍,慢慢抬手摘掉耳機,回過頭去。
「liar談戀愛,你好像比他著急?」
埋在被子裡無能狂怒的肖一煬含淚抬頭:「畢竟我把他當親弟弟。」
「哦?liar也把你當哥哥?」
肖一煬沉默:「不,他只可能把我當兒子。」
盛笙露出「還好你有自知之明」的溫和微笑。
肖一煬痛苦幾秒,突然跳下床蹭蹭蹭竄到盛笙椅子旁:「笙哥,你和梨子從小就認識吧?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幫秦隱挽回?」
「挽回?」盛笙失笑,「如果梨子真不喜歡了,那不可能能挽回。她骨子裡就是這樣的性格——對唯一那一個人愛得有多熱烈,對其他人就能有多冷漠。」
肖一煬不死心:「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盛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合上手裡的書:「你知道梨子的性格像誰嗎?」
肖一煬沒跟上話題轉折,但還是下意識問:「誰?」
「她的母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啊……」
「喬家那個阿姨我小時候見過,原本是個很漂亮很有氣質的女人,她和梨子一樣,是把極端刻進骨子裡的。」
肖一煬憂心問:「多極端?」
盛笙回憶了幾秒,說:「我聽說她年輕時交往過一個男朋友,是個世家小少爺,後來兩人因為什麼事情鬧了分手,那個小少爺追到喬家,求她複合。」
肖一煬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然、然後呢?」
「她已經厭惡他了,所以不見他。那個男人就在喬家門外,拿刀劃開了自己的手掌,血流下去一大灘,滿地都是。」
「……」
肖一煬震住。
幾秒後,他緩慢地往後挪了挪,眼神驚恐:「liar的手金貴著呢,可經不起這麼糟蹋。」
盛笙莞爾:「他用不著——你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肖一煬搖頭。
盛笙笑意淡了下來:「梨子她母親確實打開門了,她把一沓紙巾扔在那個男人懷裡,跟他說,要死可以,別死在我家門外。說完她就把門關上了,並且再也沒往外看一眼。」
「?!」
肖一煬長吸了口氣,驚恐地縮進沙發里。
空氣沉寂。
數十秒後,肖一煬才慢慢回過神,他對面沙發里的盛笙講完故事,已經帶回溫和笑容,窩回去繼續看書了。
肖一煬欲哭無淚:「你的意思是,liar徹底沒戲了?」
盛笙翻書的手指一停,然後他無奈嘆了聲,抬頭:「你之前跟我說,liar在活動室里見到了梨子、還被用失憶這種玩笑似的藉口搪塞過去了。」
「對啊。」
盛笙:「故事都給你講完了,你還沒懂麼?」
肖一煬茫然。
盛笙扶額,好氣又好笑地搖頭:「我講這個故事就是想告訴你,如果梨子真的不喜歡他、不在意他了,那他連再見梨子一面都沒可能。」
「咦?所以……」
「你以為,梨子和誰都有心情開玩笑?」
肖一煬呆滯片刻,恍然大悟:「笙哥你是說他們不會有問題?」
「嗯。」盛笙視線落回書上。
肖一煬幾乎要流下感動的淚水:「太好了嗚嗚嗚,秦家又有不變和尚廟的希望了。」
「……」
盛笙無奈地笑了笑。
低下頭去的那一秒,他腦海里記憶勾回那天在茶館,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那場交談。
【好,那我就把親口告訴她的機會留給你。但是到那一天你要面對什麼,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我會的。】
【其實我不懂,你為什麼會選擇梨子?】
【不需要選擇,她很好。】
【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不確定你知不知道,她的好是和其他人都絕不相同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和她相配,她們的那種熱烈接近極端,對普通人來說不亞於飛蛾撲火,或許會把人燒成灰——你確定你做好了要和她在一起的準備?】
【我不喜歡這個比喻。】
【什麼?】
【她與眾不同,但不是異類。我從被她吸引到喜歡上她,我確定我會越陷越深,也在越陷越深。但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不會去看別人,更不會拿她和任何人作比對。】
【……】
思緒回籠。
盛笙翻過一頁書,聲線輕淡,又莫名地發涼:「voyageur,tuveuxcueillirrose,prépare-toiàfairepoignarderparlesépines.」
正處於亢奮中的肖一煬一愣,回頭:「笙哥你剛剛說了句什麼?英語嗎?」
「不是,這本書上的一句法語。」盛笙抬了抬手裡的原文書。
「嗯?什麼意思?」
「翻譯過來就是……」
盛笙合上書,坐在陽光下溫和地笑:「過路的旅者啊,如果你想摘那朵玫瑰,那就要做好被荊棘刺穿手掌的準備。[注]」
沉默後,肖一煬緩緩豎起拇指。
「詠嘆調,很神棍。」
談梨從來不喜歡在聚會、應酬或者玩鬧這類事情上費心,自然也沒什麼經驗。為了省事,她直接找了家私人會所,讓對方安排和布置好地點場所,包車也是會所那邊配備。
所以電競社一行人坐進校外來接的車裡,被載著一路在f市內七拐八繞,到目的地時已經沒幾個找得著北的了。
包括談梨在內。
車隊最後停下的位置是在一片別墅區,綠化占比大到嚇人。
從進入安全門後路過的建築物來看,這裡不太像是住宅區,倒像是把幾棟別墅扔進了森林裡面。
電競社眾人目瞪口呆地從車裡下來。
「終於下車了。」
「是啊,這一路給我繞的,我差點以為我們被梨哥拐賣了。」
「別介,我剛剛定位了下我們的位置,然後上網查了查——就這地方,賣了你還不一定買得起你腳底下的那塊大理石方磚。」
「呸,有你這麼侮辱人的嗎,我白長了20年還能沒一塊方磚值錢!」
「喏,你自己看這塊地皮的房價。」
「…………草。」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萬惡的資本主義,呸!」
談梨、秦隱和馬靖昊因為是最後三個離開活動室的,所以也同坐著最後一輛車到來。
談梨收起玩了一路的手機,推門下車。後排,被沉浸式冷庫體驗「凍」了一路的馬靖昊也哆哆嗦嗦地跟下來,他抬頭就見秦隱站在車旁,神情間似乎有一點意外。
談梨這邊剛下車,就有社員忍不住問了:「梨哥,這個不會是你家的別墅吧?」
談梨收起手機,聞言笑了下:「買不起,租一天總可以。」
「嚯,就這別墅,單租一天至少也是五位數吧。」
「五、五位數?媽耶,那買下來得多少錢?」
「你還敢想,我想都不敢想了。甚至有點不太敢進門,萬一給人磕壞了東西,豈不是賣了我都賠不起?」
「……」
「他們今天打一折,錢我已經付過了,你們隨便玩就好,別想那麼多。」談梨玩笑著把手機揣回口袋,邁進別墅正門,「而且,這不是大學社團慣例活動嗎?」
馬靖昊帶頭懵逼:「這是什麼慣例活動?」
談梨回憶了下:「唔,農家樂?」
電競社成員們看著面前三四層高、自帶游泳池的歐式別墅。
「……」
農、家、樂?
你確定???
拘謹只是一時的。
半個小時的適應時間都沒用,電競社的成員們已經在別墅里鬧成一片。有迫不及待換上新泳衣就狗刨式撲進恆溫泳池的,有跑到樓上音樂房裡借著專業隔音設備鬼哭狼嚎的,還有在娛樂房裡大呼小叫玩桌遊的……
作為社長,馬靖昊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感慨了一句「玩物喪志」,然後就迅速投身進歡樂的海洋里。
就這樣一直鬧騰到傍晚。
晚餐安排成能讓大家更自在的自助形式,餐廳顯得空間小了些,談梨索性讓會所的人布置到一樓室內連通泳池的大露台上。
男生們排著隊做接力,把別墅里所有能坐的東西都被搬了出來。
「隱哥,這個沙發凳有點沉,你幫我搭把手。」馬靖昊抱著條長凳,趴在露台門口喘粗氣。
秦隱:「好。」
「不行!」
一個驚聲突然插進來,正在搬椅子的幾個男生被嚇了一跳,紛紛回頭。
之前還在和學姐們笑作一團的談梨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臉色煞白地攔在秦隱和長凳之間。
馬靖昊懵了兩秒。
談梨回神,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她眨眨眼,回頭朝馬靖昊笑:「社長我幫你搬,花瓶新人杵在一旁就好。」
「啊?哈哈哈隱哥怎麼成花瓶新人了?」
「梨哥別鬧啊,秦隱是花瓶,那我們是什麼,瓦罐嗎?」
馬靖昊也以為談梨是故意奚落秦隱,無奈接話:「這凳子沉著呢,還是讓隱哥來吧,哪能讓你們女孩子動手。」
秦隱已經挽起襯衫袖口,左手腕上那隻粉色護腕刺得談梨眼睛一澀。
她往秦隱面前一攔:「你……你走開,別出現在我面前。礙、礙眼。」
馬靖昊茫然地抱著沙發凳,看這兩人。他第一次見放狠話放得這麼沒氣勢的。
而且被放狠話的人不但沒生氣,還很釋然地安撫——
「我手沒事。」
「!」
談梨驀地抬頭,紅著眼角瞪他。
liar在zxn戰隊時左手傷情最厲害的時候,左手手腕上下過針,密密麻麻許多根。
他們經理那時候偷偷給他拍的手腕照片,發在戰隊動態里,算上針柄十幾公分的長針,明晃晃地扎在發紅的冷白皮上——談梨做了好幾周的噩夢。
到現在,她每想起一次都覺得心尖發顫。
越想談梨越忍不住情緒,聲音被壓得喑啞了點:「那你搬,最好全搬了,搬完你就別要左手了!」
這半晌,馬靖昊終於聽懂了,恍然大悟:「哦,隱哥你手受傷了不能拿重物是吧?害,你直說不就行了——哎,那誰誰,你過來跟我搭把手。」
不遠處有人應聲。
秦隱作罷,視線也落回談梨身上。他眼底晃起點情緒:「不是說要讓我死定了,怎麼一隻手都不捨得。」
談梨心裡惱得磨牙,面上沒表情:「我不認識你,別和我搭話。」
說完這句話後好久她卻一動沒動,就把秦隱攔在露台玻璃落地門和自己的身體之間。
直等到沙發凳和其他重物都被抬出去了,談梨頭都沒回地跑了。
夜色愈重。露台上歡聲笑鬧,在別墅里迴蕩著。
擺在餐桌上的果酒紅酒喝空一片杯子瓶子後,一群人在漸合的夜幕下合唱跑掉跑到西伯利亞去的《新年好》。
還是談梨起的調。
唱完以後社團里的學姐們帶頭笑鬨笑:「梨子,還沒到12月呢,咱們這是過的哪個歷的新年啊?」
「……」
始作俑者沒能回話。
她已經趴倒在泳池邊一條柔軟的沙發凳上,臉朝下,被微醺的落地燈染得昏黃的長髮鋪散開,活像兇案現場。
「被害人」手裡還攥著一隻空了的紅酒瓶,晃在波紋蕩漾的泳池邊上。
離著最近的學姐失笑:「以後再聚餐要看著點梨子,不能讓她碰酒,一碰就倒然後全程睡過去——這也太沒參與感了吧?」
「梨子是不是和秦隱吵架才喝醉了?都沒怎麼見他們說話。」
「哎,好像是哦。」
「沒喝醉,我還清醒。」
不知道被這句話戳到了哪根敏感神經,趴在沙發凳上的談梨突然坐起上身,語氣嚴肅地繃著臉反駁。
只是她話聲剛落,手邊就撲通一聲——
手裡的空酒瓶沒攥住,掉進了泳池裡,濺起一片涼冰冰的水花。
旁邊說話的兩個學姐正要說話,就見一道身影攔住了她們落向談梨的視線。
波紋蕩漾的水面上,斜淌下一道修長的影兒。
談梨被影子遮了光。
沉默幾秒,她慢吞吞抬頭,半眯著眼,兩頰酡紅地仰臉看向背光站著的男人——
「秦隱?」
「嗯。」
「唔,你是誰啊?」
「……」
秦隱眼神一晃。
女孩眼底灑著碎金似的光,像在水面下晃啊晃的月亮。她還在笑著,笑成讓他心疼的樣子。
秦隱折膝,在她面前蹲下身。女孩垂在沙發凳旁的左腳,那隻小白鞋的鞋帶散開了。
他托起她露出半截雪白的腳踝,然後垂著眼給她系好鞋帶。
清醒時還裝不認識他的女孩現在乖極了,一動不動地等著他系好。
等秦隱抬眸,談梨拍了拍沙髮長凳的另一側,熱情地招呼:「來,你坐這裡。」
她笑得燦爛極了。
太陽好像都要在她的笑里被從西邊的山後勾起來,掛回天上去。
秦隱掃了一眼沙發凳。
擺在他面前的幾乎是個直鉤,鉤子後面就是個不知深淺的陷阱——小壞蛋笑得越燦爛,陷阱里越危險。
秦隱在這個結論里,沒有遲疑地坐到她身旁。
談梨抬手,慢慢拽住秦隱的袖口:「我還能碰你麼?」
儘管某人是先斬後奏,但秦隱還是應聲:「我是你男朋友,你說能嗎。」
「噫,那不敢當,」談梨撇了下唇角,想做鬼臉又忍住了,「太貴了,要不起。」
話這樣說,她卻比誰都乾脆。攥著他袖口的手指鬆開,毫不客氣地攀上他的手臂。
借著支撐的力,談梨慢慢支起身,跪在沙發凳上挪啊挪。
她在膝蓋蹭到他腿旁時停住,手也扶到秦隱肩上。
秦隱抬頭,那片陰影落在他身前。
對視著女孩被酒醺得微紅的臉頰,秦隱有所意料地嘆聲:「會有人看到。」
「看到什麼?」喝醉的女孩一邊裝傻,一邊慢慢又偷偷地抬起左膝。
秦隱:「我不介意,但醒來你自己會——」
話沒說完。
談梨左腿一跨,啪嘰一下把自己「扔」進秦隱懷裡。
然後她坐在那人腿上,扶著他的肩頸,帶著果酒味道的呼吸無辜地吹拂在他唇前。
秦隱眼底情緒驀地一晃。
然後才說完那幾個字,只是比前一秒沉啞了些:「…會後悔的。」
自覺是「偷偷」得逞的小姑娘心滿意足地晃了晃腦袋,一臉燦爛的笑。她面向秦隱身後的泳池,又背對著整個露台,全然不察身後那些逐漸匯集的驚愕目光。
秦隱無聲一嘆。他垂在身側的手抬起來,扶上女孩腰後。
談梨已經軟著呼吸趴下來,離得太近,滿是果酒甜香。她的手很快不安分起來,順著秦隱的肩慢慢蹭上去,然後輕輕捏到他的喉結上。
秦隱身影一僵。
談梨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歡快又憋著壞地笑起來,然後壓下情緒。她故意低著聲俯身,趴在他耳邊,威脅的語氣:「我聽說,這個捏碎了會死人的,你怕不怕?」
「我怕。」
秦隱強壓著眼底情緒,伸手攔下順著他腿往邊上滑的小姑娘,雙手護住了。
然後他才撩起眼來看她,眸里深沉起伏。
「怕你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