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怒吼

  一疊疊奏摺送往內閣,在眾目睽睽之下,越過左右丞相,直接放在了洛大人的案前等待批覆。

  這一舉動,可謂逾越,但是內閣學士們卻無一人出口質疑,甚至是司空見慣。

  過去,政務的決策權都在督主一人手中,近一年來小洛大人突然被扶持上位,從一介布衣到六品小官再到三品中書,再後來樓既回更是信任的放權,簡直不可思議。

  若只有東廠扶持也就罷了,頂多就是多一個閹黨走狗,最可氣的還是,這閹黨萬人唾罵,這走狗卻成了天下百姓、學子們心目中的英雄!

  哪有這種道理?

  當然,小洛大人也不和他們講道理。

  一清早,轎子停在宮門前,一大一小父子倆便走了出來。

  洛識微一身紅色朝服領口鑲黑邊,更襯身形削瘦挺直,空蕩蕩的袖口中纖細的手腕若隱若現,雪白的面容微青的唇,他低低的咳嗽了兩聲,面容清淡無甚表情,自有一派文人風骨。

  跟在他身側的小崽子亦是一襲紅袍,衣著整潔一絲不苟,板著一張俊俏的小臉跟在父親身邊,完全就是個q版洛識微。

  由於小皇帝還在閉關雍和宮,為國祈福,(祈福一年了還沒放出來),所以按慣例還是罷免早朝,滿朝官員早早的便各就各位、開始辦公。

  父子倆一同走進文淵閣。

  洛識微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方向,淡淡的示意:「去吧。」

  「是,父親。」洛芒心領神會,走之前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說:「父親,孩兒能為您分憂一時,不能分憂一世,殿試即將開始,您到時候萬一露餡可就遺臭萬年了。」

  洛識微看著前方,一本正經眼都不眨,同樣壓低聲音悄悄的說:「沒關係兒子,你儘管去處理奏摺吧,這是爸爸對你的磨練,至於你爹,就不用你操心了,殿試的時候還有死閹狗幫我作弊呢。」

  「……」

  小崽子痛苦的捂臉。

  這到底是個什么爹?在家靠兒子,出門靠姘頭,反正就是不肯背書。

  不,也不是說他爹就真的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

  這狗爹在政治見解與政務處理上,往往有著獨到的眼光,很多時候即便是樓既回都為之驚艷,更別說在算數方面的天賦,簡直讓戶部拍案叫絕,但是唯獨有一點……

  洛識微只會大白話,不會做文章,更不會作詩。

  這要是讓那些把他當做信仰寄託的學子們知道……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小崽子一邊奮力批奏摺,一邊如是苦惱的想著。

  而洛識微就坐在一邊悠閒地嗑瓜子。

  誰能想到呢,這些言簡意賅處理妥當的奏摺,全部都出自於一個十一歲的孩童之手。

  樓既回在磨練洛識微,殊不知他在也趁這個機會,悄悄地磨練洛芒。

  洛芒很有分寸,雖年齡尚淺但是處事卻不輸成人,並且有拿不準的問題立刻就會問,絕不會蠢到打腫臉充胖子。

  於是洛識微,就心安理得的讓便宜兒子替他寫作業了。

  「殿試是後天對吧?」他突然確定了一句。

  洛芒放下筆,點點頭:「是後日。」

  說完,看著洛識微的神情,敏銳的問:「父親,是哪裡不妥嗎?」

  洛識微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我好像有半個月沒看見死閹狗了,恩科殿試馬上就要開始了,他最近在忙什麼?」

  突然,叩門聲響起。

  「什麼事?」洛識微冷靜的問。

  外面的小廝恭敬地稟告:「大人,督主讓我請您過去一趟。」

  洛識微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他在哪?」

  「督主查到左丞相貪污一案,目前正在其府邸準備抄家。」

  洛識微腳步一頓,他回過頭去,看向洛芒,兩人皆是臉色微變。

  ——壞了!

  樓既回這是查貪污案嗎?扯淡,他是準備對左丞動手,逼出十三皇子的下落呢!

  「我馬上過去。」

  揮退小廝後,洛識微帶著洛芒,即刻前往左丞相府邸。

  這一年時間,足夠洛家父子發展出自己的部分勢力,駕車的便是自己人,也方便他們路上商討。

  洛芒皺著眉頭,道:「樓既回早就知道左相的問題,為何等到今日發難?」

  「很明顯,他之前按兵不動是在等你露破綻,如今突然出手,就是篤定左相沒有了價值。」

  洛識微冷靜的分析道:「貪污是真的,抓他是為了榨取最後一絲價值,得到關於你的信息,也是真的,以樓既回的手段,他不一定能撐住不賣你。

  哪怕左相併不清楚你的身份,他所知道的信息,也足夠引起樓既回的懷疑。」

  馬車在丞相府門前停了下來。

  洛識微彎腰,踩著凳子走下來,他的神情淡然,慢吞吞的往裡走,不慌不忙從容不迫。

  「洛大人。」站在門口迎接的沈郜挑了挑眉,指了指裡面的方向,道:「督主在等您。」

  洛識微掃了一眼被重兵控制起來的府邸,又嫌棄的看了一眼沈郜,「等我做什麼,不夠無聊的。」

  沈郜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道:「督主器重,大人看起來倒是不怎麼高興。」

  洛識微一邊往前走一邊淡定的道:「你們督主就是太黏人。」

  黏人……黏人……黏人……

  沈郜嘴角一抽,竟無言以對。

  洛識微走近院內就聞到一陣血腥味,他皺了皺眉,臉色被刺激的更白幾分。

  左丞相此時正跪在地上雙眼無神,他的身側是一具無頭屍體,遠遠地是丞相夫人、僕人們小小的啜泣聲。

  昔日光鮮亮麗的權貴之家,如今一片狼藉。

  洛識微冷眼看著,就見這人間煉獄般的場景之下,樓既回仍舊慵懶的坐在梨花椅上,他摩擦著手中的玉扳指,絕美的面容呈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隨性美感,仿佛是在風月場所飲酒作樂般的輕狂。

  天上簌簌的落著雪花,灑在他緋色的披風之上,被輕描淡寫的拂去。

  樓既回淡淡的問:「左丞相考慮的怎麼樣了?」

  左相神情呆滯,吶吶的道:「督主所說,我確實不知……」

  他的話音未落,伴隨著長劍出鞘的劍吟聲,洛識微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光閃過,緊接著左相心腹人頭落地,鮮血濺在雪地上,留下清晰地痕跡。

  洛識微心頭一緊。

  下一刻,那人踩著長靴不緊不慢的走到左相面前,他微微彎腰,唇角含著陰冷的笑,輕描淡寫的道:「左相可想好了,我記得,你在老家似乎還有個兒子吧。」

  左相抬起頭來,臉色驟變:「督主!」

  「請督主手下留情!」

  最後一絲心理方向被擊破,連兒子這層把柄都被抓住,他只能苦苦哀求:「我願意將所知道的,盡數告訴督主,您要殺要罰毫無怨言,只求督主繞我那小兒一命。」

  堂堂朝廷一品大員左丞相,如今徹底失去尊嚴,在奸宦面前痛哭流涕的哀求。

  他將與十三皇子勾結的一切和盤托出。

  洛識微在一側謹慎的聽著,暗自慶幸他知道的並不多,左相從未見過他的真面目,只是被他抓住把柄威脅,才不得已相助,卻沒想到把柄這種事,一個人知道,就總會有下一個人知道。

  樓既回顯然也是查到了這些,篤定可以把左相知道的一切抖出來,這才出手抓人。

  他輕嗤一聲,不知是對他這麼快就放棄抵抗、還是對他知道的太少索然無味。

  他站起身,朝洛識微這邊斜睨了一眼,似乎才看到他的到來,懶洋洋的嗓音親昵的喚道:「硯卿,凍壞了吧,快過來。」

  他殺人時的銳利殘酷,與此時的溫柔繾綣,判若兩人。

  寒風入骨,洛識微低低的咳嗽了兩聲,裹了裹身上的白裘,慢吞吞的道:「督主,這大冷的天,您有什麼事自己不能處理,還把我拎來呢。別喊得那麼親熱,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這麼說著,他還是給面子的蹭了過去。

  樓既回被他無情的話語逗得低笑了一聲。

  緊接著,洛識微感覺一道內力順著他的手心傳遞到全身,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他的臉色慢慢也好看起來。

  「謝督主。」他的態度轉變的非常之快。

  樓既回早已習慣他這種「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後」的態度,只是若有若無的輕哼兩聲。

  兩人關係如此親昵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敏銳的將目光投向一角,便見硯卿家裡那小崽子也跟了過來。

  小崽子見他看過來,立刻移開了視線,卻為時已晚。

  督主斜眉上挑,漫不經心的道:「你那便宜兒子,似乎對我有些意見。」

  眾人一驚。

  卻聽洛識微淡淡的道:「很正常,他暫時還不能接受一個男人做他的小娘。」

  小……娘……

  這個稱呼,瞬間讓冷凝的氣氛古怪起來。

  督主與小崽子不約而同的嘴角一抽。

  似乎只要對上這個人,什麼事情都能解釋的通,什麼冷凝的氣氛也都會蕩然無存。

  好在,督主已經習慣了他的不著調,很快就反應過來。

  他好笑的順著對方的話,說:「無妨,是我做的還不夠,不如今日便以這丞相府下聘如何?」

  洛識微心頭一跳。

  他回過頭來,先是看了一眼滿地的珍珠瑪瑙黃金白銀,而後是惶惶不安的眾人,不動聲色的道:「左相尚在,督主這話不合適吧。」

  「我若要給你這個位置,自不會留他礙眼。」

  那人低笑一聲,卻笑得令人心底發冷,不寒而慄。

  洛識微下意識的要攔,卻晚了一步,他話未出口,便見血光在眼前閃過,左相與數十條人命,一齊倒在了地上,無聲無息。

  甚至來不及反應。

  樓既回眼眸幽深陰鷙,他的手指擦過劍身濃稠艷麗的鮮血,唇角含著陰森愉悅的笑容,似在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那陰柔慵懶的嗓音一開口,便是狠絕的命令:

  「左相貪污受賄勾結敵國,誅九族,即刻執行。」

  空氣驟然一冷。

  「是!」

  那東廠番子與錦衣衛,對他唯命是從,毫無異議。

  洛識微卻是臉色大變:「樓既回!」

  那人已經聽不到了。

  是的,他早該想到的,從他進來開始,那人的狀態就已經不正確了。

  他專心的折磨著左相,不是因為樂趣,而是已經開始入魔,五感逐漸喪失,甚至聽不到洛識微走來的聲音……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被殺戮的興奮所填滿。

  眼見命令下達,錦衣衛與東廠毫不猶豫的執行,洛識微厲聲喝止:「停下!」

  他雖官位不大,卻是樓既回身邊的第一人,此話一出,眾人頓時腳下一頓,錯愕茫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樓既回陰冷的目光投過來,泛著穿透人心的殺氣。

  洛識微毫不懷疑,下一秒,他就要和地上的幾具屍體,殊途同歸。

  小崽子已經察覺到危險,連忙擋在他的面前,警惕的盯著樓既回。

  哪怕他還很小,哪怕那人氣勢再恐怖,對於洛芒而言,守住他唯一的親人、他的父親,都是本能。

  關鍵時刻,洛識微搖動了雲鈴。

  他推開小崽子,走上前去,直視著那人陰厲恐怖的血眸,一邊搖著雲鈴一邊冷冷的道:「樓既回,你給我清醒一點!」

  「……洛識微。」

  樓既回蹙起眉頭,絕美的面容呈現出一種拉扯的痛苦,他泛著凶色的眼角微微上挑,周身的煞氣不散,明明已經認出了眼前人,卻仍舊戾氣不改。

  他捏住青年的下頜,陰厲的血眸冷冷的注視著他,冰冷的手指在他的喉結上慢慢摩擦,慢慢收緊。

  他陰冷的聲音宛若毒舌蔓延在肌膚上的粘稠危險,道:「這點小事也要搖動雲鈴,是小題大做,還是你已經習慣用它來掌控我?」

  他低低一笑,冰冷的唇貼在青年耳邊,似耳鬢廝磨般的親昵,卻帶著無限的危險:「還是說,與左相勾結的人就是你,所以你才這麼著急的想要保他一命?」

  洛芒心頭一震,意識到那人已經開始懷疑,不由低聲喚道:「父親——!」

  但是洛識微卻充耳不聞。

  他冷著一張臉,看著那張妖冶陰森似妖似魔的絕美面容,毫不遲疑的一耳光抽了過去。

  「——啪!」

  這一聲,如此清晰。

  令所有人都錯愕當場。

  甚至是樓既回本人。

  一手遮天的東廠督主,前一刻還率兵衝進來屠戮一國丞相滿門,下一刻,卻被一個三品「小官」當眾打在臉上。

  打人的這位,何等猖狂?

  洛識微仿佛就是已經瘋了,打完之後,他不僅沒有退縮,再冷冷的看著對方,問:「清醒了嗎?我的督主大人。」

  「殿試在即,全國各地有才之士齊聚京師,皆為滿腔報國熱血,這種時候你在鬧什麼?」

  「殺一國丞相,滅起滿門!」

  「樓既回你他媽怕是真的有病吧!」

  「想殺人什麼時候不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拖老子後腿,今日之事傳出去之後你讓天下學子如何看待朝廷,看待恩科?督主大人的屠宰場嗎?」

  洛識微的怒吼聲遍布整個庭院:「今年恩科的主考官是我,我決不允許有人把我辛苦一年的成果給玩完!

  樓既回我告訴你,就算朝廷上下是你的屠宰場,也給老子等到恩科後再殺!今天的事情不僅不允許傳出去,而且誅九族你想都別想,自己怎麼殺的人怎麼善後!」

  他罵完,全場鴉雀無聲。

  只剩下洛大人一個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聲音飈的太高,喘不上來氣了。

  洛芒趕緊拿藥,餵到他的唇邊,生怕他咳得太過昏厥過去,與此同時還在謹慎小心的觀察著樓既回的一舉一動,但凡他有所異動,小崽子都會立刻帶著他爹跑路。

  卻……

  誰也沒想到,半晌過後,被如此挑釁威嚴的督主大人竟慢慢的揉了揉眉心,語氣平靜的可怕,說出的話更可怕,他說:「是我的錯。」

  「莫氣了,硯卿,我這便善後,絕不會影響到你的恩科。」

  眾人:????這還是大魔王督主嗎?

  督主!你這副小意溫柔的樣子,好像妻管嚴哦。